我探身拿桌上象牙梳子递给他,发觉他正望着我眉间出神。呵,看样子还是个痴情种。
“我被灌了那药,实在没力气,还要劳烦你帮我梳梳头。”
他没再别扭,自然而然地接过,握起我的湿漉漉的长发,在我身後一下一下地篦着。从发尾向上,一下,一下。
我开始慢慢整理思路。
前世,我也在逃婚。只不过,我这婚逃得有点无厘头。
跟男友十年恋爱长跑,彼此的激情渐渐消逝。渐渐成了彼此的习惯,习惯到如同空气,不是离不开,而是看不见,闻不到,摸不着,就像不存在。
两家家长也已经习惯了,虽然不结婚,反正也不会分手,所以结婚是迟早的事,他们也不着急。只是一遍一遍催着要孩子。
我们一直有防护措施,因为都有工作要忙,也都不是那麽喜欢小孩子。
直到有一个月,我的月事竟然没来,一测,才知道有了。
于是毫无意外惊喜的求婚,扯证,婚礼——按照现代年轻人婚姻的流水线。
然後我就在婚礼上宣誓前的那一秒跑了。
他追出来。比我想得要好,他好歹追出来,不是等着我自己回去。
“亲戚朋友都等着呢,证都已经领了,你在干什麽?”他说。
竟是这样的一句话。
不是爱,不是温柔安抚,甚至不是问我“你怎麽了”,而是“亲戚朋友都等着呢”。
这就是和我谈了十年的人。十年,足以让他眼里的爱意与怜惜一点点化作枯朽。
我感到眼泪一毫米一毫米地从眼眶里溢出来,然後顺着脸庞,和着粉底腮红遮瑕高光,滑到下巴,然後一滴一滴打在白色纱裙上。
我说,亲爱的,没有爱情我没办法和你再过下去。
我说,我说这些不是在乞求你的爱情。
而是,我们分手吧。
没想到穿越之後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在搞逃婚,还把自己搞到墓地里去了。
总之我醒来没几天就被卖到了这百花楼。
这同样不会有爱情丶欢爱只有一夜寿命的地方。
醒来时一双耷拉眼皮丶细长如丝的媚眼正打量着我。眼的主人正是百花楼的老鸨,白妈妈。
白妈妈旁边穿葱绿桃红掐丝小袄的妇人就是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的盗墓贼的老婆孙氏。
只听白妈妈道:“这头被打成那样,脑子恐怕就不好使,当不了雅妓……”总之是漫天找借口砍价。
孙氏陪笑道:“这原来可是大家主儿的小姐……”
白妈妈嘿嘿一笑:“她原来就算是天家公主,到了妈妈我这,就跟死了重活一回一样,这百花楼里,谁管她原来是什麽?大家主儿,大家主儿心高气傲,低不下脸面,讨不得大爷欢心,还不如那窑子窟里土生土长的呢!”
孙氏是一双大脚走四方的人,见过世面,怎麽经得起这番砍价?也笑道:“我也听说妈妈手头最近缺个长脸面的灵透人儿,怡红院丶燕春楼丶醉红阁的妈妈们才敢给您脸色瞧,二十两银子——这姑娘虽然不是天姿国色,可就算送去卖做厨娘洒扫丫头,还值十两呢,这个价可够划算。这些天我也打量她,看着是个聪明的,咱们是老相识,我看人看货准不准白妈妈还不知道?就算是这次看走了眼,区区二十两一个人,妈妈转手再卖出去,还能亏到哪里不成?”
我手脚都被捆着,一边听两个女人讨价还价,一边打量四处陈设,心里盘算怎麽逃。
却不想眼神跟白妈妈一碰,正好被她逮个正着。
白妈妈就笑了。
柳腰轻摆回身往妆台抽屉里摸出一个钱袋,掂了掂道:“也难为你为我考虑得周全,凡事又都先想着我这边,不像那些见风使舵的,都往怡红院送人去了!这姑娘我看也是个可调教的,这是二十五两,妹妹拿着花。”
平白多出五两银子,孙氏喜出望外,嘴里说不尽的好话接过钱袋轻轻掂了掂,知道银子只多没少,喜笑颜开道:“就知道白妈妈是个体面人,说话痛快办事利落,那些枝头上跳的叫的,您等着瞧呢,也没几天可蹦跶了,指不定哪天就栽了呢!”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说了许多话。
我背着手想解绳索,奈何怎麽都挣不脱。
送走了孙氏,白妈妈折回来,从腰间解下匕首,上前给我划断绳子。匕首却没收回去。
我活动活动手腕,却没起身。起身也没用。
白妈妈笑道:“大难临头还不慌乱,姑娘以後必有後福。”
我吐字稍有费力,揉着脚踝,轻声道:“谢妈妈吉言。”脑子里却仍旧没停下逃跑的念头。不逃?不逃我有毛病啊?
白妈妈看着我笑道:“只是,姑娘一旦进了这个门,若想出去,恐怕是不能了。竖着不能,横着也不能——这儿头牌姚黄姑娘那条小狮子狗,时不时就有人肉吃的。妈妈我掏了银子,断没有让银子打水漂的道理,姑娘明白人,我也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