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松开,又攥紧,往复数次,水照流。
就这样和溪水较劲不知多久,才被身後一道声音打断。
“殿下,芜洲来的消息。”
书云看出她心情不佳,话音很轻,“曹太守那边都已准备妥当,暗中搜集了徐文斌除赈灾物资以次充好之外的数条罪证,随时可以审查。殿下是再歇一会,还是……”
“不用了。”
燕昭抽回手,重重甩掉指尖水痕,“继续赶路。”
很快,发现她心情不佳的就不止书云一人,但没人知道为什麽,也没有人敢问,只能日夜兼程。
从淮南到芜洲,就算近道也有一段距离,然而原本三日的路程却硬生生被压缩一半,大年初二傍晚,一行人抵达芜洲。
收到消息,芜洲太守曹有常连忙赶来,与燕昭碰面。
曹有常兢兢业业半生才任太守,出身寒门兼初次面上,他紧张得大冬天都冒了汗,“殿下怎能住在客栈这种地方?微臣已在太守府备好住房,不如请殿下移步……”
“不必。”燕昭言简意赅打断他,“东西在哪?”
曹有常“呃”了声,许是没想到她如此直奔主题,险些呛到。
“微臣怕出差错,不敢随身携带,都密封在郡衙书房里了。殿下,天色晚了,殿下是否要先歇一歇,明日再看?”
“不用,带路。”
曹有常赶忙应是,低着头跟着她走出房间。
此行隐秘,一路上包括现在,燕昭一行人都没有住官驿,而是找了间寻常客栈。安全起见,整间客栈都被包下,清净又私密,然而,几人刚一下楼,就听见外头突兀喧闹。
见守在门口的侍卫面色骤变,燕昭大步走上前,顺着衆人视线,看见了冲天火光。
她不太熟悉芜洲布局,但一见旁边曹有常瞬间惨白的脸色,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测。
街头,一队巡卫匆匆跑过,喊声在寒风里显得肃杀,
“郡衙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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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时大火已经扑灭,只剩零星几处破碎火苗。火烧过後的青烟还没散,涌入鼻尖难闻至极。
郡衙已经被围下,侍卫们踩着积水进进出出,脚步声凌乱嘈杂。站在嘈乱中间,燕昭神情冷肃,一言不发。
很巧。起火的正是郡衙书房,莫说罪证,就连房梁都快要被烧个干净。
看着面前的狼藉,她抱在身前的手缓缓攥紧。连日烦闷不降反增,她现在只觉得有股火从胃底往上升腾,烧得她骨头缝里都嫌躁。
废墟里,侍卫们擡出来一个黑影。近了才看清,那居然是一个人。
“回殿下,火场里只有他在,是郡衙做杂活的皂役。”
裴卓明沉声汇报,“从痕迹看,他似乎正要添灯油。”
燕昭打量了眼面前快要不成人形的皂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消瘦的身子烧得模糊,已经昏迷过去。
添灯油。
鬼都不信。
“医官在哪?”她沉声开口,“把人擡下去,务必保住一口气问清楚。”
侍卫应声离开,燕昭看着地上留下的一摊血水,慢慢眯起眼睛。
说是那样说,但她并未抱太大希望。伤成这样,除非遇到圣手,否则……难了。
她回头看了眼身後的曹有常。後者自知失职,早已跪伏在地,不停战栗。燕昭垂眼看着他,许久,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召徐文斌来,正堂问话。”
正堂里,空气紧绷得几乎凝滞。老远,一个肥硕身影快步走来,官服紧绷在他身上,一步一颤。
一进来,徐文斌“扑通”一声趴跪在地:“微臣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还没叫起身,就见他再次叩首,闷响震耳,“殿下,臣有失察之罪,延误赈灾大事,还请殿下责罚!”
“是吗。”燕昭不置可否应了声,“那你自己说。如何失察?”
“微臣赈灾心切,只想尽快将物资凑齐送至淮南,可微臣识人不清,竟受人蒙蔽,以至药草和菜种中混入了残次,险些耽误殿下大事!”
他咚地又磕了一个,“微臣有负殿下所托,愧对叔父栽培,微臣自请降职,否则难解心中之愧!”
正堂里沉寂片刻。
徐文斌趴在地上,眼珠急转。应该差不多了吧,他想,他都照吩咐做了,另有叔父的面子,应该——
“好。徐别驾十分坦诚,本宫很是欣赏。”
座上传来声音,平静得甚至隐约在笑。徐文斌险些就要提前欣喜,可接着头顶上话锋一转,
“不过此事毕竟牵涉社稷,本宫就算有心宽待也无力。再者,徐宏进徐尚书是你叔父,更得避免累及官声。如此,便如别驾所求,去……邠邑,历练一段时间吧。”
徐文斌有些不可置信地擡头。
他都已经做到那个份上了,这位怎麽还是罚得如此之重?降职也就算了,有叔父替他顶着,他在哪不是玩。可偏偏是邠邑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而且听说邠邑多山匪,他若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