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85章
◎谢学士葬身火海的消息。◎
然而慕晚无法冲进房中,云琴等人死死地抱拦着她,将她带到远处安全的地方,慕晚拼尽全力,也挣不开那许多人,只能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救火,看火势越烧越旺,屋瓦悬梁也开始掉落,没有人能够冲进房中救人。
一声声的嘶吼,已让慕晚喉咙痛彻地发不出声音来,烧红夜空的火光,像是从十八层地狱燃起的烈火,也烧在慕晚的身上。最终火势被扑灭时,惨白的初明天色下,屋舍已然被烧成一片死寂的废墟,云琴等终于不再拦着她,慕晚想冲进废墟,寻找奇迹发生的可能,却刚走出一步,就膝盖发软,浑身脱力地支撑不住。
云琴等忙扶住她,慕晚硬撑着站起,硬撑着走近前去,却在看到废墟下一只烧焦的手臂时,登时被心中剧痛震刺得直不起身。她失力地跪倒在废墟前,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挖,想将她的丈夫解救出来,她的孩子阿沅,也许也在里面。
极度的悲痛刺激下,慕晚神思震乱到几乎失去心智,她心里没有其他念头,就只想着将眼前的东西搬开,让她的丈夫和孩子从里面出来,然後……然後他们就该上路了,他们离宁西已经很近很近,就快要到他们的新家了,阿沅说他想在家里养小金鱼,还有兔子丶小猫,疏临说他想在庭中种几株果树,等到她腹中孩子长大些时,果树也已成熟,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许多的事……
周遭似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但慕晚都听不见,也像有许多的身影来拦她,但慕晚只是拼命挖掘。最终是云琴跪在她的面前,云琴紧握住她血迹鲜红的双手,泪流满面地求她道:“夫人别这样,大人……大人他已经去了,您要保重自己……”
慕晚却哭不出来,她的双眼像被半夜的大火烧得干涸,没有一点泪水,她只是要将手从云琴手中挣开,只是嗓音嘶哑地斥责云琴道:“不许胡说!”
痛极的喉咙嘶哑无力,纵慕晚极力声高,发出的声音也轻低地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慕晚心像陷在空洞的深渊里,无声的喃喃自语空荡荡地回响在她心间,“……疏临没有事……阿沅也没有事……”
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慕晚硬是推开了云琴,仍是拼命徒手挖掘,然而这用力一推,也像将她最後的心力耗尽了,慕晚本就在熊熊的火光前,身心煎熬了半夜,在越挖越深,将丈夫被烧焦的尸身,看得越来越清楚时,她终于支持不住,在巨大的悲痛中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干炭般的尸身前,沉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中。
慕晚径昏了两天两夜,梦中犹似有滔天的火光,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终于再睁开眼时,她望见了榻边的阿沅,立即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什麽火灾什麽失踪都不存在丶都是假的,她的孩子没有失踪,好好地在她身边,她的丈夫谢疏临也一定没有陷在火海中,而是平平安安。
慕晚硬挣着虚弱的身体,急切起身,将阿沅搂在怀里,亲吻他的脸颊,着急地问道:“你爹爹呢?他人在哪里?”然而阿沅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红肿着一双眼睛,云琴等守在榻边的侍女也不说话,只是有人忍不住轻声啜泣。
心中涌起的希望,骤然间又被绝望击碎,破碎的绝望似尖刀涌刺在心间。在最後一丝希望要被涌没前,慕晚似是将要溺死之人,赤足下榻,不顾一切阻拦,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发疯般到处寻找,却在看到飘摇的白幡时,陡然就停住了脚步,慕晚看到了驿站中临时搭起的灵堂,看到了堂中沉重的棺木。
雪白的灵幡伴着纸钱在风中飘舞,似是白绫缠绞在人颈项上,慕晚像骤然失去了呼吸,连心跳都停下了,她缓缓走向那口棺材,身体麻木如行尸走肉,眼泪却在无知无觉时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地淌落她的脸颊,慕晚走到棺木前,手颤抖着抚上棺材,一个“疏”字方才出口,就已哑声说不出话来,就已泣不成声。
伏身在棺材上片刻後,汹涌在心中的悲痛,似要将慕晚撕裂开来,“……疏临……疏临!”慕晚沉痛地唤着,嘶哑的嗓音似浸着血泪,愈发声高,她拼命要将棺盖推开时,紧跟而来的阿沅,在後抱住了她的腰,年幼的孩子,在後苦苦地哀求她道:“娘亲,不要看,不要看……阿沅求求您……求求您了!”
爹爹成了那种样子,娘亲看了会受不了的,就像他在刚看到时那样……那时候,娘亲昏迷着,云姨等捂着他的眼睛,拦着他不让他看爹爹,他拼命挣扎着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具烧焦扭曲的尸体,半点都看不出爹爹昔日的模样……他无法忘记那一眼,虽然此刻棺材阖着,可他知道,爹爹是怎样可怜地躺在里面,怎样可怜地死在大火中……
如果娘亲看到爹爹现在的样子,娘亲也一定会像他那样……娘亲可能又会昏过去,娘亲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小妹妹,这两日为娘亲诊治的大夫说过,娘亲不能再受刺激了……
在娘亲昏迷不醒的两天两夜内,阿沅已独自承受了全部痛苦,短短的两日两夜里,他在巨大的悲伤中,像骤然间长大了许多,他知道他必须要坚强,爹爹不在了,他不可以软弱,他要成为娘亲的依靠,让娘亲也能支撑下去。
“娘亲,你还有我,你还有阿沅”,阿沅自己已忍不住流泪,却还是拼命抑制住悲伤,试着安慰娘亲,哽咽着说道,“娘亲,你不要哭,你还有我,还有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我们都会陪着娘亲,永远都陪在娘亲身边……”
紧紧抓着棺盖的手,终在孩子苦苦的哀求声中,无力地垂了下去,慕晚怀着莫大的悲恸,弯身抱住了阿沅,在丈夫永远沉睡的棺木旁,紧紧地将阿沅抱在怀中。
此刻,他们一家人都在这里,却是永远地天人两隔,慕晚心中悲痛万分,却又知晓自己不能只顾着沉浸在悲痛中,她还有阿沅,她腹中还可能有谢疏临的孩子,她不能只顾着做一个伤心的妻子,她还必须做一个坚强的母亲,她只有孩子们了,孩子们也都只有她,她必须撑住,竭尽全力,保护好她的孩子们。
谢学士葬身火海的消息,飞马传至嘉州衙门後,当地知州杨延几乎吓个半死。谢学士是当朝皇亲丶圣上器重的肱股之臣,此行虽是从京中到地方任官,但世人都知道,此乃谢学士自请贬谪,都认为谢学士在地方上待不了几年,就会被圣上召回京中,到时谢学士会继续被圣上委以中枢要职。
这样的大人物经过嘉州地界,杨知州自是想要盛情款待一番,以尽地主之谊。他本来已吩咐手下准备款待事宜,但手下告诉他,谢学士在经过涵州地界时,就有官员这麽做,将排场做得极盛大极好看,但谢学士不以为喜,不仅严厉斥责了当地官员,还以靡费公帑为由,路上写折子递回京中,参了当地官员一本。
杨知州当时听了,生怕拍马不成,反给自己惹一身骚,就什麽都没敢做,只是在谢学士的车马进入嘉州地界时,亲自领着当地官员,在路边向谢学士行了大礼。
此後,杨知州将招待事宜,全都交给了州内驿站,命令驿站官员们,不仅要让谢学士本人和他的家眷在驿站内住得舒坦,同时招待规格,也绝对不能超过驿站接待官员的规定,凡事依章而行。
本来理当一切顺利,可是驿站竟然後半夜起了火,这火竟然还烧死了谢学士!杨知州在府衙内得到消息後,骇得肝胆欲裂,连忙带人赶到驿站中时,正望见谢学士的夫人慕氏,在埋着谢学士的火场废墟前,伤心得晕了过去。
杨知州没时间向驿站官员问责,赶忙命人找大夫,令侍女们将昏迷的慕夫人扶送回房诊治,又心急如焚地指挥手下,尽快清理火场废墟,将谢大人的尸身挖出来。
诸事骇人心弦时,唯一一件能稍微宽抚人心的,是谢大人那个非亲生的儿子,并没有死在火海中。那个叫宋沅的孩子,在发生火灾时并不在房中,後来被人在後园里的榕树上找到了,找到时,那小孩犹在枝干间昏沉沉地睡着,被人唤醒後,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树上睡了半夜。旁人猜测,可能是小孩子梦游,宋沅夜里睡着後自己走出了房间丶走到了後园里,由此逃过了一劫。
宋沅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如何能处理继父丧事,慕夫人也一直昏迷着,整两天两夜未曾醒来。这期间,杨知州担起诸事,一壁令人处理谢学士丧事,准备棺木丶布置灵堂等,一壁又亲自写了奏本,命人飞马加急,将谢学士身亡嘉州之事,尽快禀报给圣上。
这两日,杨知州忙得没怎麽阖眼,也吓得没法阖眼,谢学士死在他管治的地界,就算只是意外天灾,他也难逃其咎,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处罚。杨知州坐打着盹儿丶忐忑地等待京中消息时,听人禀报说慕夫人醒了丶到了谢学士的灵堂中,连忙起身整理仪容,守在灵堂之外。
他这一等,等了快有半日,当慕夫人终于从灵堂中走出时,杨知州立即弯身行礼,在请慕夫人节哀顺变後,禀告慕夫人,他已谢学士不幸身死之事,奏报京中。
【作者有话说】
淡定,女主连所谓尸体都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