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救回她的丈夫丶她的孩子。◎
轻轻的一只玉笛,搁在谢疏临手中,似有千钧之重,对圣上的愧疚与对妻子的爱,绞缠在谢疏临心中,令他此时擡不起头来,或目送远去的御驾,或是看向他身边的妻子和孩子。
在离开京城前,谢疏临有想将那道遗诏秘密烧毁,但在独自思虑半夜後,还是没有那麽做,还是悄将遗诏藏起。他始终不放心,担心圣上某日会忽然反悔,再将妻子从他身边夺走,为此他向妻子隐瞒了皇帝喜欢她的事实,也向圣上隐瞒了阿沅的真正身世,他留着这道遗诏,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当初圣上还只是太子,还在赶回京中的路上时,在京中代掌大局的他,得到了先帝的这道遗诏。他将这道遗诏藏起,让齐王霍党成为谋逆罪人,是因他认为齐王才能品性远不及太子,霍党更是狼狈为奸,若他们上位,对晟朝苍生之弊,远大于益。
且那时他若不藏匿遗诏,如果齐王成功奉诏登基,太子不可能接受现实,定会发兵夺回江山,到时候烽烟四起,晟朝会江山分裂丶生灵涂炭。他那时藏起遗诏,做下不忠之事,并非为己,全是出于公心。
然而现在他的举动,已是完全出于私心,他暗地里捏着这道遗诏,对圣上提防算计,圣上却赠他此笛,笛身已修复,圣上已猜到他当初屡番殉情只是在设局相逼,却也不计较他的欺君之罪,圣上将修好的玉笛赠予他,愿与他从前情义不变,圣上的敞亮心胸,令谢疏临在此时感到无地自容。
然慕晚因不知许多内情,在看到这只玉笛後,所想与谢疏临完全不同,她在怔愣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当初在紫宸宫中,谢疏临所吹奏的那一只,皇帝偏要在临行前将这笛子拿给谢疏临,是否在告诉谢疏临,他已知晓谢疏临当初是在设局欺君。
慕晚为此心底更是不安,皇帝一边暗示他们,他对旧事已了如指掌,一边又不直接问罪,而是表现地云淡风轻,像要将旧事都轻轻揭过。这样的反常,让慕晚担心前路或有危患,但从离京起,一路皆平安顺遂,甚至连天气都很好,今年秋天雨水少,路上甚少因路径泥泞耽搁,即使马车行速并不算快,约一个月後,她们一家也将抵达宁西境内。
过了嘉州,便至宁西境内。是夜,一行人皆歇在嘉州的官驿中,驿站官员陶正德备好晚饭後,又送来了当地的特産瓜果。因为天气凉爽怡人,用完晚饭後,慕晚与谢疏临没有回房,就在驿站後园里散步,看阿沅和陶驿丞的女儿敏敏一起在树下玩耍。
慕晚已经怀孕三月馀,肚子开始显怀,日常也容易犯恶心。她因为没有胃口,晚饭并没有吃多少,但即使如此,在园中散了会儿步後,还是感觉胸口腻腻的有些反胃,不太舒服。
慕晚擡手轻抚了下胸口时,扶着她的谢疏临,感觉到她身体不适,就对她道:“我们回房去吧,我切甜瓜给你吃,陶驿丞说这些瓜都是傍晚刚摘的,十分地新鲜,你吃一些,既饱腹也能解腻。”
慕晚颔首答应,扬声唤不远处玩耍的阿沅和那女孩敏敏,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回房吃瓜。但两个孩子正玩得兴起,将花毽踢得呼呼生风,这时候都不在乎有好吃的,只想着玩耍,慕晚就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同谢疏临一起回到了房中。
谢疏临未假侍从之手,真就亲自切瓜去瓤,将洗净後的甜瓜切成许多小块盛在碗中,又拿细签子给她。慕晚签着吃了一块,觉得十分清甜爽口,比在京中高价买的还要脆甜,难怪陶驿丞先前极力推荐他们尝尝,说经过嘉州,不吃上几只当地的甜瓜,甚是可惜。
慕晚推荐谢疏临也尝尝,签了一块甜瓜,送到他的唇边。谢疏临低首吃了,也道好吃,又问慕晚这会儿感觉怎麽样,身体有没有好受一些,说若是她依然感到难受,他就拿紫苏丸过来。
紫苏丸可以缓解妊娠反胃恶心,但到底是药三分毒,不是十分难受的话,慕晚不想吃药,她怕对腹中胎儿不好,她之前已对这孩子十分残忍,差点带着他|她一起去死,尽管在京中时,太医说她体中馀毒已清,胎儿也未受影响,但她总疑心疑鬼的,担心她那夜的冲动之举,会给孩子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不用了,我这会儿感觉好多了。”慕晚回答谢疏临後,唤云琴过来,让云琴捧半碗甜瓜到园子里和孩子们一起吃,她和谢疏临慢慢用剩下的半碗,边用边说着闲话,说阿沅难得有个玩伴,都快玩疯了,又说那个叫敏敏的女孩,很是可爱,陶驿丞很有福气。
闲聊一会儿後,谢疏临笑着对慕晚道:“你会不会就生一个女孩儿?阿沅会有一个小妹妹?”谢疏临目光温柔地落在慕晚腹部上,无限温情道:“等小妹妹长大些,阿沅就会和她一起玩耍,就像今天和敏敏那样。”
慕晚无所谓男女,她只在心中关心这孩子的生父是谁,她希望这孩子是谢疏临的,无比地希望,为此日日在心中向上苍祈求。慕晚没有回答谢疏临的话,就只是望着他道:“我希望这孩子长得像你,这是我对他|她唯一的愿望。”
谢疏临没有说话,只是擡手将慕晚轻搂在怀中。慕晚依伏在谢疏临身前,手搂着谢疏临的脖颈,听着他令人安定的心跳声,轻轻地道:“我们真的就快到宁西了吗?”
谢疏临“嗯”了一声,感觉妻子将他搂得更紧了,“太好了”,妻子是在欢喜地感叹,可是声音轻微,似无依的浮萍飘漾在水面上,“……可我又怕……害怕不是真的……”
谢疏临含笑捉住妻子的手,令她的手抚向他的面庞,“什麽不是真的,难道这张脸是假的吗?”谢疏临笑着让妻子抚过他的眉眼鼻唇後,又让妻子的手摸他耳後丶捏他手臂,问妻子感觉哪里不真,终于让妻子绷不住笑了起来。
成功将妻子逗笑後,谢疏临将妻子拥在怀里,吻着她的唇道:“不用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一生不管有何风雨,我都会在你身边,下一世,下下一世也是……”
熟悉的温热气息,令慕晚感觉到甜蜜的真实,她沉浸在这样真实的美好中,在谢疏临情真意切的承诺中,暂时忘却心中隐忧,唯愿与心爱之人相依到天荒地老。
是夜,慕晚照旧依在谢疏临身前安睡,秋夜凉如水,她在微微的寒意中,朝谢疏临靠得更近时,忽然听到外面似有急切的脚步声,伴着隐约的着急呼唤声,似乎是……走水了……
慕晚猛地睁开眼来,室内灯烛皆熄着,可窗外隐约有火光晃动,像是驿站某处失火了,不知会不会烧到这里来。慕晚忙要将谢疏临推醒时,肩和腰已被谢疏临搂抱起,原来谢疏临也已经醒了,他急忙将她抱下榻,燃了榻边小灯,匆匆在她身上披了件衣裳後,就让她赶快出去,到驿站外面安全的地方去。
谢疏临持灯快走向室内书案旁,急匆匆道:“我要收拾些要紧东西,你快走,带阿沅到驿站外的空地上,我很快就过来。”
“你快些!”慕晚担心阿沅安危,在着急催促谢疏临後,就急忙往屋外走,快走到门边时,又微一顿,回头看了谢疏临一眼,见谢疏临正从箱里拿出的匣子,像是那只装遗诏的长匣,又着急地道,“疏临,你要快些出来!”
慕晚出了房门,见火光来自库房方向,暂时还没烧到这里,心中略松口气,就急忙往阿沅的房间走。阿沅歇在左边的厢房里,夜里有云琴照顾他,慕晚急忙走过去时,见云琴慌张地从房里出来了,云琴满面惶急道:“我找不到小公子,小公子不在屋子里,不知道去哪里了!”
原来云琴被走水声吵醒之後,连忙就想带着阿沅出去,却见阿沅床是空的,将室内找了个遍,都找不到阿沅人。“……小公子会不会夜里睡不着,偷偷起来,去找敏敏玩了”,云琴胡乱猜测道,“晚上奴婢带小公子回来睡觉时,小公子像还没玩够的样子……”
慕晚急忙到处寻找,却找不到阿沅的踪迹,就见驿站的人和护卫谢疏临到任的随从,都在库房附近忙着救火。正指挥救火的陶驿丞看见了她,忙向她行礼道:“夫人不必担心,只是库房起了火,应烧不到其他地方,此处吵扰,请夫人到清静安全地方歇息。”
慕晚只看得到陶驿丞身边的敏敏,忙走到女孩面前,着急地问她道:“阿沅夜里有没有出来找你玩?你知不知道阿沅现在在哪里?!”
还未听到女孩回答,夜色中又突然传来尖利的一声,“不好了!”慕晚心猛地揪起,担心是阿沅出了什麽事,连忙转首看向惊呼方向,听那声音又惊叫道:“谢大人房中起火了!”
慕晚心中一震,连忙就往回跑,因跑得太急,险些摔在了地上,幸被跟随的云琴等人扶住。她急忙跑回後院,见她与谢疏临下榻的房间丶阿沅的房间,已连烧如一片火海。
灼灼火光,映得慕晚双目赤红,也将她的心要撕裂开来,“疏临!”“阿沅!”慕晚撕心裂肺地唤着,不顾一切地要冲进火海中,救回她的丈夫丶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