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回来的。
“老爷,人到了。”帘外忽然冒了一声出来,激得戚中玄立刻整理衣衫,借着车帘掀起的一瞬,讨好地笑了。
不过是半帘天光,却衬得慕兰时在这晦明变化的光影里,越发灼人。
那是一种对高阶乾元,发自血脉里的崇敬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卑微的态度将慕兰时请上马车的。
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辚辚地出发了,慕兰时靠在引枕上,相当淡然。
“您今日找兰时有什麽事麽?”慕兰时笑着问他。
戚中玄的笑一直挂在脸上:“是这样的,近日慕司徒不是给我递了封信麽……老夫甚是惊喜啊,只不过最近家中遇到了些事,不然的话,老夫定然携全家老少登门拜访。”
不过是写了封信,他便这样。慕兰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上次您来,让您瞧见了些不好的事。”戚中玄还在解释:“不过这次定然不会了,您随我走这一趟,就是回去解决问题的。”
慕兰时好奇道:“您家中发生什麽事了?”
她其实知晓,只不过给他一个台阶。他若是不来,她还找不到什麽由头去见自己那未婚妻呢。
啧,难不成是因为留了一条鹅黄色的披帛在那吗?
“唉,说到这个就来气。”戚中玄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样子:“我这些话平时都不敢说,现在也只能给贤婿您说啊……”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慕兰时对“贤婿”二字的反应,他的心跳得砰砰的。毕竟人家现在就只是修书一封过来,其它什麽事都没做,到底是他戚家高攀了。
让戚中玄高兴的是,慕兰时竟然没什麽反应。
他喜出望外地继续说下去:“这话也只能我们乾元君之间说,那些坤泽都傻……”
似是把慕兰时起初的无动于衷解读为了热情,戚中玄大倒苦水却没个停止的时候,终于慕兰时幽幽开口了:“不论乾元还是坤泽,抑或是中庸君,都是珍贵的。”
“这其中呢,乾元君和坤泽君的确要更稀少一些。至于天赋,毕竟也要看自己的母父。”
慕兰时一开口,戚中玄就不吱声了,只一个劲地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等慕兰时说完话,他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一些事情。
……等等,双亲?
他方才骂自己家的坤泽蠢,不正是骂到自己了麽!再其次又是慕兰时那个“母父”字眼,戚中玄一恍然,忽然想起慕家的家主不正是个坤泽麽?
谁贵,谁的名字便在前罢了。
说起来,慕湄也是个狠角色。戚中玄或多或少听说过她别出心裁的治家之法——她亲自孕育的所有孩子,似乎除了那个孩子,其馀都不知另一位亲长是谁。
想到这里,戚中玄立刻岔开了话题,转而说江南的风景去了。
骂自己事小,骂到了慕湄,得罪了慕家才是事大!
慕兰时眼色幽暗,将戚中玄这变脸的速度记了下来,却顺着他的话听。
这人唯一说话中听的时候,就是讲戚映珠幼年的时候。
“小女映珠原不是我们亲生的,那年秋汛,好多难民,她被抛弃在河边,若不是老夫救了她,她早就死了……”
原来她并非亲生。
“映珠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循规蹈矩,该学的东西一样没少她学——话说回来,这些事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像您学的那些琴棋书画,映珠也有涉猎,只是定然不及您懂得多。”
自幼循规蹈矩的少女,心路又是怎样的历程,才会变成那样铁血那样冷面的太後娘娘呢?
慕兰时不敢深想。
幸好,上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过她到底是学了一些,平素还是能给您解闷……”
慕兰时听着,心中却是慨然。
她倏地敲了敲桌案,打断道:“这种话,以後还是不要说了。”
她怎敢将她当作乐子呢。
*
马车辘辘,压过青石板路,很快到了戚中玄住的地方。
慕兰时本斟酌着等会儿见面当如何时,却是一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
觅儿正拿着一把扫帚打扫庭院。
她一见慕兰时下车,便喜不自胜:“慕大小姐,您终于来啦!”
终于来啦?这麽激动地想要见她做什麽?慕兰时眼底微微一凝,闪过一丝异样。
很开心见她麽?想着想着,慕兰时便想起自个儿和戚映珠在玉漱坞的遭遇了。
——这小丫头似乎好心办了“坏事”?至少在戚映珠看来是这样的。
觅儿说完话後,竟也顾不上慕兰时後续的微笑致意,而是很快地往屋里面跑了。
“小姐丶小姐!”她气喘吁吁地喊。
自从夫人老爷大吵一架之後,大小姐就害怕得病了,除却徐夫人每日看望照料,还有丫鬟熬药之外,大家都不怎麽提起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