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心共鸣
禁地里的夜明珠亮了整整三日,将谢砚冰後背的疤痕映得像道淡红的丝带。
他趴在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冰棱梅琴的弦。顾承煜正坐在榻边为他涂药,指尖的龙纹血灵力混着药膏的清凉,顺着疤痕往血脉里渗——这是第三十七次涂药了,顾承煜说“要涂到疤痕彻底消了才停”,其实谢砚冰知道,是这人总怕药劲不够,怕腐灵散的馀毒没清干净。
“阿石说顾明远逃到了京郊的破庙。”谢砚冰的琴音顿了顿,弦上的灵力荡出圈涟漪,“镇北侯的人已经围了那片山,应该跑不掉了。”
顾承煜的指尖在他疤痕上轻轻按了按——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光滑,只有血契印记还泛着淡青,像枚藏在皮肉下的玉。“跑不掉也别大意。”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未散的後怕,“顾明远手里有‘蚀灵弹’,是顾明山当年研制的,能瞬间溃散灵力,我们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谢砚冰的睫毛颤了颤。蚀灵弹?父亲的手记里提过,说那是“以百种毒草炼制,中者灵脉尽断”,当年顾明山就是因为不肯用这弹对付云栖阁,才与顾明远反目。没想到顾明远竟还留着这东西。
“你的灵力恢复得怎麽样了?”谢砚冰反手握住顾承煜的手腕,血契的朱砂痣在两人相握处亮了亮——顾承煜的灵力虽已平稳,却比往日虚浮,显然啓动终极阵法时耗损过重。
“快了。”顾承煜笑着拍开他的手,继续涂药,指腹的薄茧蹭过疤痕,痒得谢砚冰缩了缩,“昨日试着弹了弹‘长风’琴,灵力能在弦上凝出莲花了,比以前还稳些。”
谢砚冰知道他在哄自己。龙纹血的灵力霸道,强行催动後必有反噬,这几日他夜里总能感觉到顾承煜在偷偷运功压制心口的戾气,只是从不在他面前显露半分。
“今晚合奏《承砚曲》吧。”谢砚冰突然说,指尖在琴弦上弹出个泛音,清越的琴音在禁地里荡开,“父亲说过,琴音能养灵脉。我们一起弹,你的戾气说不定能散得快些。”
顾承煜的涂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放下药膏,从石台上抱起“长风”琴,在谢砚冰身边坐下。两架琴的弦在夜明珠的光晕里轻轻颤动,冰棱梅木与老檀木的气息缠在一起,像两种终于找到共鸣的魂。
“你先起调。”顾承煜的指尖悬在琴弦上,侧头看着谢砚冰的侧脸——光落在他左额角的旧疤上,那里的血契印记泛着淡金,是龙纹血灵力在护着,“你的琴音比我稳。”
谢砚冰没推辞,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划。《承砚曲》的起调如流水漫过青石,淡青的灵力顺着音波漫开,在禁地里凝成半透明的冰棱,将夜明珠的光折射成细碎的星。这曲子是他十五岁时写的,那时顾承煜刚住进云栖阁,总爱趴在琴房的窗台上看他制琴,他便写了这曲,藏着“承君此诺”的意思,却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顾承煜的琴音紧随其後。龙纹血的金红灵力注入弦中,与淡青灵力在半空交织,竟凝成朵半开的冰棱梅——花瓣是淡青的,花蕊是金红的,在琴音里轻轻颤动,像在呼吸。
“你改了泛音。”谢砚冰的指尖在弦上一顿,眼底带着笑意。顾承煜把他当年故意藏拙的几个错音都改了,让曲子更显流畅,“什麽时候看出来的?”
“在军营时就听出来了。”顾承煜的琴音没停,金红灵力将冰棱梅的花瓣又推开些,“你总说‘这里该这麽弹’,其实是怕我学不会,故意放慢了节奏。”
谢砚冰的耳尖有些发烫。那时他确实觉得顾承煜是个“纨绔子弟”,怕他没耐心学复杂的指法,才把曲子改得简单些。没想到这人看着漫不经心,却把每个音符都记在了心里。
琴音渐入高潮时,冰棱梅突然完全绽放!淡青与金红的灵力顺着花瓣往下淌,在石台上的《九霄琴谱》上凝成两道光带,顺着谱子的纹路游走——最终,两道光带都汇入了“断弦咒”的解法页,在“同心可解”四个字上停住,轻轻震颤。
谢砚冰突然感觉到後背的疤痕传来极轻的痒意,像有羽毛在挠。他回头时,正看见顾承煜颈後的龙纹刺青泛着金红,与自己疤痕上的血契印记相呼应,连呼吸都变得同步。
“你看。”顾承煜的琴音慢了下来,指尖在弦上虚按,“我们的琴音能让琴谱共鸣。父亲和谢伯父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合奏过?”
谢砚冰望着石台上的琴谱,望着那朵在琴音中缓缓旋转的冰棱梅,突然想起溯音诀里的画面——谢临渊和顾长风在竹林里合奏,琴音里的灵力也凝成过这样的花,只是那时的花是纯白的,不像他们的,带着两族灵力的色彩。
“或许吧。”谢砚冰的指尖在弦上一挑,琴音陡然清亮,“他们没说完的话,没弹完的琴,我们替他们续上。”
顾承煜的眼底亮了亮,琴音再次扬起。这次两人都没再藏拙,冰棱梅的灵力与龙纹血的灵力在禁地里翻涌,像两条交颈的龙凤,将《九霄琴谱》完全笼罩。谱子的纸页在灵力中轻轻翻动,最终停在空白的末页——那里竟在琴音中浮现出两行字:
“弦心共鸣处,万咒自消融”
“两灵同归时,天下即大同”
字迹是谢临渊的,笔锋却带着顾长风的洒脱,显然是两人合写的。谢砚冰的指尖在“两灵同归”四个字上轻轻一碰,琴谱突然发出“嗡”的轻响,两道光带从谱子中飞出,分别钻进他和顾承煜的断弦胎记里——
後背的疤痕瞬间不再发痒,顾承煜也低呼一声,按住心口的胎记。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断弦咒的馀韵彻底消散了,连带着终极阵法的反噬戾气,都被这两行字的灵力涤荡干净。
“这才是琴谱的真正力量。”谢砚冰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定天下,是融戾气,是让人心归善。”
顾承煜握住他的手,血契的朱砂痣与胎记的光交相辉映。他突然明白父亲手记里“九霄非权谋之器,是归心之弦”的意思——所谓“定天下”,从来不是靠武力征服,是靠人心所向;所谓“掌琴谱”,也不是靠血脉传承,是靠两心相契。
琴音渐歇时,冰棱梅的灵力缓缓散去,只留下石台上的琴谱泛着淡金。谢砚冰翻身坐起来,後背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血契印记还亮着,像颗小小的星。
“我们该去京城了。”他看着顾承煜,眼底的光比夜明珠还亮,“顾明远的馀党要清,朝堂的乱象要治,还有……你答应我的山河为聘,总不能一直拖着。”
顾承煜低笑起来,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龙涎香混着琴音的清冽,像种安稳的归宿。“不拖。”他在谢砚冰的发顶轻轻一吻,“到了京城,先办登基大典,再办我们的礼——用整个天下当聘礼,够不够?”
“够了。”谢砚冰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但我还要云栖阁的冰棱梅,要你亲手剥的莲子,要我们的琴永远能这样共鸣。”
“都给你。”顾承煜的指尖在他的断弦胎记上轻轻画着圈,“冰棱梅种满皇城,莲子剥到你嫌烦,琴音要共鸣到我们头发都白了,还能一起弹《承砚曲》。”
禁地里的夜明珠渐渐暗了下去,晨光从石门缝隙透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谢砚冰知道,顾明远的蚀灵弹还没找到,京城里的老臣还在观望,前路依旧有看不见的刀光,但只要他们的琴音还能共鸣,只要断弦胎记上的光还在亮,就没什麽能拦住他们。
因为他们已经握住了琴谱的真谛——不是权谋,是人心;不是征服,是归同。
因为他们的弦心早已共鸣,两灵早已同归,往後的天下,无论是金銮殿的玉阶,还是云栖阁的竹林,都会在他们的琴音里,变得安稳而温暖。
顾承煜抱着谢砚冰走出禁地时,赵伯正带着弟子们在竹林里打扫战场。阿石看见他们,立刻笑着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发黑的铁盒:“先生!公子!找到顾明远藏的蚀灵弹了!阿霜说已经用灵力封印,不会再伤人了!”
谢砚冰看着那铁盒,又看向顾承煜眼底的笑意,突然觉得阳光格外暖。他擡手,在顾承煜的掌心轻轻划了个小狼崽——像十五岁时在琴案上划的那只,笨拙,却藏着再也藏不住的温柔。
顾承煜握住他的手,将那只小狼崽拢在掌心,像握住了全世界的春天。
远处的淮河传来航船的鸣笛,是去京城的船队已经备好。谢砚冰知道,他们的故事,即将从云栖阁的梅下,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那曲《承砚曲》,会跟着他们的脚步,在金銮殿上,在城墙上,在每一个有彼此的角落,轻轻奏响,直到时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