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教过。”谢砚冰的指尖在伤口边缘轻轻按压,将灵力顺着指腹送进去,“他说顾明远最擅长用毒,让我多学些防身。”
提到父亲,帐内的空气静了些。顾承煜看着他指尖的药膏渐渐渗入皮肤,黑痕淡了些,突然开口:“你父亲……是不是留了关于我父亲的东西?在云栖阁。”
谢砚冰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禁地树下的紫檀木匣,想起父亲未寄出的信,那些字迹里的“长风无反心”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有。”他声音很轻,“是些旧信,说你父亲是被顾明远胁迫的。”
顾承煜的喉结滚了滚,没再问。晨光从帐缝漏进来,照在他颈後的龙纹刺青上,金红的纹路里,竟有极淡的冰棱梅灵力——是刚才谢砚冰为他疗伤时,无意间渡过去的。两种灵力缠在一起,像两条交颈的鱼。
“淮水的莲子要剥吗?”谢砚冰转移话题,拿起荷叶包时,指尖故意避开他的目光。
“我来。”顾承煜接过莲子,指尖在莲心处轻轻一掐,莲壳就开了,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小时候在云栖阁,你总让我剥莲子,说莲心太苦,你吃不了。”
谢砚冰的耳尖有些发烫。他确实怕苦,父亲总说“苦过才知甜”,顾承煜却总把莲心挑出来,自己吃掉,说“我皮糙,不怕苦”。那时的阳光落在竹制的莲盘里,莲子的清香混着琴房的墨香,是他少年时最安稳的记忆。
两人沉默地剥着莲子,江风从帐外吹进来,带着些微暖意。谢砚冰看着顾承煜指尖的薄茧(剥莲子时,指腹的旧伤被莲壳磨得发红),突然觉得,那些被仇恨隔开的岁月,那些在祭坛上染的血,好像都能被这一碗莲子,轻轻抚平。
“平西王求见。”亲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些急,“说顾明远联合了京畿大营的兵,正往淮水来,还说……还说抓了云栖阁的几个弟子,要在阵前处决。”
顾承煜捏碎了手里的莲壳。莲肉混着莲心的苦汁,在他掌心化开,像淬了毒的泪。“他敢。”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起身时,玄色王袍扫过案上的琴,琴音发出声闷响,像声压抑的怒。
谢砚冰的指尖在莲子上掐出了印。云栖阁的弟子。赵伯说过,阿石带着几个少年去山下采买,怕是被顾明远的人堵了。他看着顾承煜紧绷的下颌,看着帐外越来越亮的天光,突然握紧了手里的琴:“我跟你去。”
“不行。”顾承煜按住他的肩,力道比刚才重,“顾明远就是想引你出去。你留在这里,用琴音稳住军心,我去会他。”
“他要的是我。”谢砚冰挣开他的手,指尖在琴上一按,冰棱剑气瞬间凝成,“我去,他才会放了弟子。你趁机布兵,前後夹击。”
两人的目光在帐内相撞,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烛火在他们之间晃了晃,映出彼此眼底的红——是急,是怕,也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好。”顾承煜最终松了口,指尖在他的断弦胎记上用力一按,龙纹血的灵力顺着指腹渡过去,在他周身凝成层淡金的护罩,“带足亲卫,若看到不对,立刻撤。我给你的龙渊剑,别舍不得用。”
谢砚冰点头时,看见他指尖的莲汁还没擦净,沾在自己的胎记上,像颗极淡的朱砂。他突然伸手,替他擦掉掌心的莲壳碎屑:“你也小心。别让我……等太久。”
最後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像根线,缠在两人的心上。
顾承煜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玄色王袍的下摆消失在帐帘後。谢砚冰看着空荡荡的帐门,手里的莲子突然变得很苦,苦到舌尖发麻。
他走到琴案前,将剥好的莲子装进小袋,贴身藏好——这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温存,得带在身上。然後抱起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弹,《破阵乐》的调子冲破帐帘,在淮水大营里炸开,像声无声的誓师。
亲卫们已经列好队,铠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谢砚冰翻身上马时,看见顾承煜的军队正往东侧的山道移动,玄色的洪流在荒原上铺开,像条即将吞噬猎物的龙。
他勒住马,回头望了眼主营的方向——那里的烛火还亮着,像颗等着归人的星。然後调转马头,朝着顾明远的阵营走去,琴音在他身後扬起,冰棱剑气凝成的光带,划破了淮水的晨雾。
他知道这是险棋。顾明远在阵前设了杀局,云栖阁的弟子是诱饵,他是目标。可他别无选择——为了阿石他们,为了父亲的遗愿,也为了顾承煜那句没说出口的“等我”。
江风越来越急,卷着他的琴音往远处去。谢砚冰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军阵营,看着那面绣着乌鸦纹的黑旗,突然握紧了怀里的莲子袋。
苦过,总会甜的。
就像这莲子,就像他们的路。
而淮水东侧的山道上,顾承煜勒住马,回头望向谢砚冰远去的方向。那里的琴音隐约传来,像根系在他心上的弦。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拼合的那枚,谢砚冰留给他的),对亲卫下令:“加快速度。务必在午时前绕到顾明远身後——我们的琴师,等不起。”
马蹄声在荒原上炸开,玄色的洪流劈开晨雾,朝着既定的目标奔去。没有人知道,这场淮水之变,会让多少鲜血染红河床,又会让多少羁绊,在刀光剑影里,长成彼此都离不开的模样。
只有淮水的浪,还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像在为这场注定纠缠的命运,低低地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