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是两个年轻男子,并肩坐在竹林里,左边的穿月白长衫,正低头调琴,是年轻时的谢父;右边的穿宝蓝锦袍,手里拿着支竹笛,眉眼间和顾承煜有七分像,显然是顾长风。画右下角题着行小字:“昭明十三年春,与长风制琴于云栖,琴成,笛和,忘归。”
“是他们。”谢砚冰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衣袍,宣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像刚画完不久。
顾承煜的目光落在画中两人交叠的衣袖上——谢父的袖口搭在顾长风的膝头,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这哪里是世仇,分明是能抵足而眠的知己。
“看来我们都被蒙在鼓里。”顾承煜的声音有些沉,“十年前的火,绝不是简单的‘争夺琴谱’。”
谢砚冰把小像夹回书中,指尖微微发颤:“我父亲的书房暗室里,应该还有线索。”他想起暗室角落里那个没被打开的木箱——昨天光顾着看手记,没来得及细看。
两人快步回了书房废墟。暗室里的木箱还锁着,铜锁上锈迹斑斑,谢砚冰用顾承煜给的短刀撬了三次才撬开。
箱子里铺着层红绸,红绸上放着个紫檀木盒,盒上刻着“承砚”二字。打开木盒,里面没有图纸,只有支竹笛和半块琴木——竹笛的笛尾刻着个“风”字,琴木的断口处还留着琴弦的勒痕,显然是“承砚琴”的残片。
“这是我父亲的笛。”顾承煜拿起竹笛,指尖抚过“风”字,“他说过,有支笛能和‘承砚琴’相和,笛在人在,笛亡人亡。”
谢砚冰拿起那半块琴木——木质温润,是百年梧桐木,断口处的勒痕和“忘忧”琴的琴弦粗细完全吻合。难道“承砚琴”後来被改造成了“忘忧”琴?
“你看这里。”顾承煜突然指着笛尾的小孔,“里面好像有东西。”
谢砚冰凑近看,果然见笛尾的小孔里塞着卷极细的纸。他用发簪小心翼翼地把纸挑出来——是张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在仓促间写的:
“明远已知复国计,欲夺琴谱胁吾。砚兄若见此信,速藏第六卷于寒山寺,勿让奸人得手。三月十四夜,我将赴云栖,与兄共商对策。”
没有署名,却能看出是顾长风的字迹——和他手记里的笔迹如出一辙。
三月十四夜——正是十年前云栖阁被焚的前一夜。
“他来赴约了。”谢砚冰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我父亲没等到他,因为第二天就出事了。”
顾承煜握紧了竹笛,指节泛白:“他没来得原因只有一个——被顾明远截杀了。”父亲的死期,正是三月十四夜。
暗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两人看着那张麻纸,十年前的碎片终于拼凑出轮廓:顾明远为了夺取琴谱丶阻止复国,先截杀了赴约的顾长风,再放火烧了云栖阁,嫁祸给“争夺琴谱”,彻底斩断了两族联手的可能。
“这个畜生。”谢砚冰的指尖攥得发白,麻纸被捏出褶皱,“我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我们一起。”顾承煜的声音很沉,却带着力量,“不仅为了父辈,也为了被他害死的所有人。”
他的目光落在谢砚冰的手上,看到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下意识地伸手覆了上去。这次谢砚冰没有避开——顾承煜的掌心很暖,像团火,熨帖着他冰凉的指尖,也熨帖着他翻涌的恨意。
暗室的火把渐渐暗了,光影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晃动,像琴音里的颤音。谁都没说话,却有种默契在悄然滋生——从半块玉佩到合契的琴音,从父辈的知己到此刻的并肩,有些羁绊,早已超越了仇恨。
“该回去了。”谢砚冰先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赵伯该担心了。”
顾承煜把竹笛和琴木放进木盒:“这两样东西,得收好。”它们不仅是线索,更是父辈友谊的证明。
两人走出暗室时,夕阳正落在竹林上,把竹叶染成金红色。谢砚冰看着顾承煜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很清晰,夕阳在上面投下浅淡的阴影,少了几分纨绔,多了几分坚毅。
“你真的想复国?”谢砚冰突然问。他想起父亲手记里的担忧:“长风复国之心坚,然昭明虽腐,战乱必伤百姓。”
顾承煜愣了愣,随即笑了:“以前想,觉得这是父亲的遗愿,必须完成。”他看向远处的炊烟,“但现在觉得,比起坐上王座,让百姓安稳更重要。如果能不打仗就推翻暴政,最好。”
谢砚冰的心头一松。他怕顾承煜是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现在看来,他比自己想的更通透。
“《九霄琴谱》的灵力阵法,或许能帮你。”谢砚冰说,“古籍里说,完整的琴谱能引天地灵气,荡平戾气——如果能让昭明帝看清民生疾苦,或许不用打仗。”
顾承煜转头看他,眼底的光很亮:“你愿意帮我?”
“我们是合作对象。”谢砚冰别过脸,耳根又红了,“而且,我也不想看到战乱。”
顾承煜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云栖阁的竹林丶夕阳,还有身边这人,像幅早就画好的画,等了他很多年。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像早上那样碰碰他的发梢,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到竹林深处有个黑影闪过,快得像只受惊的鸟。
“有人。”顾承煜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把谢砚冰拉到身後,短刀无声地滑入手心。
谢砚冰也绷紧了身体。他认出那黑影的身法——是商隐楼的死士,和三日前暗巷里的黑衣人同出一辙。
“顾明远的眼线。”谢砚冰的指尖按在腰间的软剑上,“他果然没放弃。”
“别怕。”顾承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先回阁里,引他出来。”
两人故意放慢脚步,装作没察觉异常。走到竹林中段时,黑影果然跟了上来,脚步声很轻,却瞒不过谢砚冰的耳朵——对方用的是“踏雪无痕”的轻功,显然是高手。
“左边有片空地。”谢砚冰低声说,“那里有我设的竹阵。”
顾承煜点头,故意往左边拐。黑影果然跟上,距离越来越近,能听见对方腰间佩刀的轻响。
到了空地,谢砚冰突然转身,软剑出鞘,剑光直刺黑影面门!黑影没想到他会突然反击,急忙後退,却没注意脚下的竹桩——那是谢砚冰小时候设的陷阱,专门对付闯入竹林的野兽。
“扑通”一声,黑影被竹桩绊倒,顾承煜趁机上前,短刀抵在他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