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纹现世
千机阁的机关密室在火把光里泛着冷铁色。谢砚冰站在青铜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拼接完整的琴纹玉佩——那是从顾承煜留下的青铜盒里找到的半块,玉质温润,却被他攥得沁出薄汗,像攥着个烫手的秘密。
“墨隐先生,这边请。”苏挽月的声音从密室深处传来,她穿着石青色阁主袍,手里提着盏琉璃灯,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琴谱的第八卷残页就在最里面的玉匣里,只是那匣子……需要特定的灵力才能打开。”
谢砚冰化名“墨隐”潜入千机阁已有三日。他以“寻琴谱修复古法”为由求见苏挽月,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易就答应带他进密室——太顺利,反而像铺好的陷阱。他跟在苏挽月身後,目光扫过两侧石壁上的机关纹路,突然顿住脚步:“苏阁主,这‘子午锁’的齿轮该上油了,再磨下去,怕是要卡壳。”
苏挽月的背影僵了僵,转身时笑意有些勉强:“墨隐先生还懂机关术?这锁是父亲留下的,我舍不得动,就一直让它这麽转着。”她的指尖在锁扣上轻轻敲了敲,齿轮转动的声音突然变钝,像被什麽东西卡住。
谢砚冰的心脏沉了沉。“子午锁”需每日上油才能保持运转,苏挽月说“舍不得动”,分明是在掩饰——这锁刚被人动过手脚,很可能是顾明远的人。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苏挽月,馀光瞥见她袖中露出的青铜哨,正是啓动千机阁总机关的信物。
“玉匣在哪?”谢砚冰的声音放低,带着刻意模仿的沙哑,“我赶时间,看完琴谱就得返程。”
苏挽月引着他走到密室尽头。那里的石台上果然放着个白玉匣,匣身刻着繁复的琴纹,锁扣是个微型的七弦琴形状,琴弦处嵌着七颗彩珠,显然是灵力锁。“就是这个。”她将琉璃灯递过来,“父亲说,需‘承砚二族’的灵力共融才能开锁,我试了无数次都不行,或许……墨隐先生有办法?”
谢砚冰的指尖在玉匣锁扣上顿了顿。七颗彩珠对应七弦琴的“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需按特定的音阶注入灵力——是《承砚曲》的开篇泛音,他和顾承煜在云栖阁合奏过无数次,指尖的茧子都记得这旋律的轻重。
他刚要注入灵力,身後突然传来“轰隆”巨响——青铜门猛地合拢,石壁上的暗格同时弹开,数十支毒箭直指他的後心,箭尾的乌鸦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苏挽月!”谢砚冰猛地转身,软剑化作银弧挡开毒箭,却见苏挽月握着青铜哨退到石壁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你果然给顾明远报信了!”
“我也是被逼的。”苏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哨子却已凑到唇边,“顾明远说,只要抓住你,就放千机阁的弟子走!砚冰哥,我没办法……”
“她不是没办法,是心甘情愿。”
熟悉的声音从暗格後传来。谢砚冰的剑尖猛地一颤,看见顾承煜从阴影里走出,玄色衣袍上沾着血,左臂的绷带渗着暗红,显然是一路杀进来的。他的目光扫过谢砚冰,在看到他腰间的琴纹玉佩时,眼底闪过丝复杂的光,随即转向苏挽月,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顾明远会守诺?他要的是千机阁的机关图,拿到图那天,就是你们灭阁之时。”
苏挽月的哨子僵在唇边。她看着顾承煜後颈若隐若现的龙纹刺青,看着他掌心凝结的淡金龙纹血光,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早就知道……可我没办法。我恨你,顾承煜,我恨你抢走砚冰哥,恨你让他为了你连云栖阁都不顾……我就是要让你死,让你们都死!”
她猛地吹响青铜哨。
刺耳的哨音在密室里炸开,石壁突然开始收缩,地面裂开深沟,无数钢针从沟底弹出,像张开的巨网。谢砚冰拉着顾承煜往後退,却被苏挽月掷来的机关匣挡住去路——匣子弹开的瞬间,飞出数十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缠上谢砚冰的手腕,竟开始吸收他的琴心灵力。
“这是‘吸灵线’!”谢砚冰的灵力迅速流失,软剑差点脱手,“苏挽月,你疯了!这线会吸光我的灵力,让我变成废人!”
“我就是要你变成废人!”苏挽月的眼睛红得像血,“这样你就只能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能和他一起!”
顾承煜突然将谢砚冰护在身後。龙纹血在他掌心暴涨,凝成道金盾挡住钢针,同时他反手抽出短刀,刀尖直指苏挽月:“放开他!否则我拆了你的千机阁!”
“你敢?”苏挽月突然按下石壁上的暗钮,玉匣旁的石缝里涌出绿色毒雾,“这是‘蚀灵雾’,专克龙纹血,顾承煜,你前朝遗孤的身份,今天就要暴露在这密室里!”
毒雾触及金盾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顾承煜的金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蚀灵雾果然克制龙纹血,他的灵力正在溃散。谢砚冰看着他後颈的龙纹刺青,那纹路在毒雾里泛着痛苦的暗红,像要从皮肤里挣脱出来。
“顾承煜!”谢砚冰挣脱银线的束缚,软剑注入全身灵力,冰棱剑气在毒雾里炸开,暂时逼退雾霭的同时,他扑过去抓住顾承煜的手腕,“我们一起破阵!”
顾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不行!你的灵力会被毒雾反噬——”
“别废话!”谢砚冰将灵力强行渡给他,银白的琴心脉灵力与金红的龙纹血在半空相撞,却没有排斥,反而凝成朵血色莲花,花瓣层层舒展,将两人护在中央,“《承砚曲》的泛音,还记得吗?”
顾承煜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看着谢砚冰泛红的眼角,看着他因灵力透支而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云栖阁琴房里的月光,想起两人合奏时琴音共鸣的震颤——原来有些羁绊,就算隔着误会和仇恨,也能瞬间共振。
“记得。”顾承煜的声音带着哽咽,龙纹血顺着指尖涌入谢砚冰的软剑,“宫音起,羽音落,我们以前练过的。”
血色莲花包裹着两人冲向玉匣。谢砚冰的软剑按《承砚曲》的音阶点向彩珠,顾承煜的龙纹血顺着剑刃注入锁扣,琴形锁“咔哒”一声弹开的瞬间,石壁收缩的动作突然停滞,毒雾也在血色莲花的光芒里渐渐消散。
密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谢砚冰扶着脱力的顾承煜,刚要去拿玉匣里的琴谱,却见苏挽月突然从袖中抽出短匕,直刺谢砚冰的心口——她的眼底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有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像要同归于尽。
“小心!”顾承煜猛地将谢砚冰推开,自己却没躲过短匕——匕尖没入他的右肩,带出的血珠里,竟混着淡金色的光点,像碎在血里的星。
更惊人的是,他後颈的龙纹刺青在血光里彻底浮现,金红的纹路顺着脖颈蔓延到脸颊,像条苏醒的龙,在火把光里泛着刺眼的光。
“龙纹……刺青?”苏挽月的短匕掉在地上,她看着顾承煜脸上的纹路,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原来你真的是前朝遗孤……顾明远说的是真的,你要颠覆昭明,你要……”
话音未落,密室的青铜门突然被炸开。顾明远带着乌鸦卫冲进来,看到顾承煜脸上的龙纹刺青,笑得像只得逞的老狐狸:“承煜,你终于藏不住了!有了这龙纹为证,就算昭明帝不想信,也得信你要谋反!”
顾承煜将谢砚冰护在身後,龙纹血在他周身重新凝聚,只是光芒比之前暗淡了许多:“顾明远,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不然呢?”顾明远挥了挥手,乌鸦卫立刻举起弓弩,“今天就让你们这对‘前朝馀孽’和‘云栖逆党’死在一起,也算全了你们的‘同心’之约。”
谢砚冰的指尖在顾承煜的伤口上颤抖。他看着对方脸上逐渐消退的龙纹,看着乌鸦卫弓弩上的毒箭,突然将软剑塞进顾承煜手里:“你走!从後窗的密道,我引开他们!”
“我不走!”顾承煜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龙纹血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惊人,“要走一起走!”
“没时间了!”谢砚冰掰开他的手,将玉匣里的琴谱塞给他,“第八卷我已经记在心里,你带着琴谱去找定北王,告诉他顾明远的阴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推了顾承煜一把,自己却冲向乌鸦卫,软剑在火把光里划出银弧,“顾明远!你的对手是我!”
顾承煜看着谢砚冰冲向箭雨的背影,看着他後心那道因灵力透支而渗血的旧伤,突然想起云栖阁琴房里的誓言——“待我登基,必以山河为聘”。他攥紧手里的琴谱,指尖被纸页边缘割出血,却在听到谢砚冰的闷哼声时,猛地转身冲向密道。
他不能让谢砚冰的牺牲白费。
密室里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谢砚冰被乌鸦卫按在地上时,看到顾承煜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尽头,嘴角突然扬起抹笑。他的左肩中了一箭,毒力正在蔓延,但他不後悔——至少,他护住了想护的人,护住了那点还没被仇恨磨灭的羁绊。
苏挽月站在石台上,看着被押走的谢砚冰,看着他嘴角那抹释然的笑,突然蹲下身,抱住了膝盖。玉匣掉在地上,里面的琴谱早已被谢砚冰换过,此刻散落出来的,是几张画着冰棱梅的废纸,是她小时候送给谢砚冰的涂鸦。
原来他什麽都知道。知道她的挣扎,知道她的不舍,知道她最终还是下不了狠手。
乌鸦卫押着谢砚冰走出密室时,他回头看了眼石台上的苏挽月,看了眼那散落的涂鸦,突然觉得这千机阁的机关再精密,也锁不住人心的复杂。他不知道顾承煜能不能顺利找到定北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真相大白,但他攥紧了腰间的琴纹玉佩——那里还残留着顾承煜的龙纹血温,像道不会熄灭的光。
而密道另一端,顾承煜靠着石壁喘息。他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脸上的龙纹刺青已经消退,却在眼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他攥着怀里的琴谱,指尖在“第八卷”的封面上轻轻摩挲,突然想起谢砚冰推他进密道时的眼神——那里没有恨,只有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等我。”顾承煜对着密道深处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誓言,“这次换我来接你。”
龙纹已现世,阴谋已败露,前路的厮杀注定更加惨烈。但顾承煜知道,从谢砚冰强行渡他灵力的那一刻起,从两人的血在密室里凝成血色莲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无法独自前行。
这乱世的棋局,终究要他们一起落子,一起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