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顾承煜的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没弹,只是轻轻拨了一下。“嗡——”琴弦发出一声低鸣,音色沉郁,像含着泪。
“果然是把有故事的琴。”顾承煜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震颤,“它在哭。”
谢砚冰的心头一紧。他弹了十年“忘忧”琴,从没觉得它在哭,可被顾承煜这麽一说,再听那馀音,竟真的带着股悲意。
“你懂琴?”他看向顾承煜,眼神里带着探究。
“略懂。”顾承煜笑了笑,“我父亲生前总弹,我在旁边听多了,也就会了点。”他走到琴架前,拿起顾承煜的披风,“你刚才在试音?”
“嗯。”谢砚冰的声音有些闷,“总弹不出父亲当年的音色。”
“或许不是琴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顾承煜说,“你太急了,总想着复刻过去,却忘了琴音是活的,会跟着弹琴人的心境变。”
谢砚冰愣住了。他从没这麽想过——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技艺不够,没能修复好琴,却没想过是心境的问题。
“你试试放松些,别想着‘像不像’,就想着你现在想说什麽。”顾承煜走到他身边,声音放轻了些,“比如……你现在看到这片竹林,想说什麽?”
谢砚冰看着窗外的竹林,夕阳把竹叶染成了金红色,风一吹,像流动的火焰。他想起十年前,父亲就是在这片竹林里教他弹琴,说“竹有节,琴有骨,做人要像竹,弹琴要像骨”。
他深吸一口气,坐到琴前,指尖落在琴弦上。这次没急着弹,而是闭上眼,感受着指尖的震颤,感受着竹林的风声,感受着心底的念想。
再次擡手时,指尖已没了之前的僵硬。一串清越的琴音流淌出来,像溪水过石,像竹叶擦风,没有刻意模仿谁,却带着股说不清的温柔。
顾承煜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发顶。夕阳的光落在谢砚冰的发梢,泛着金红,他的睫毛很长,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像在跳一支只有琴懂的舞。
琴音渐渐拔高,又缓缓回落,最後落在一个极轻的泛音上,馀音绕梁,久久不散。
谢砚冰睁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他从没弹出过这样的音色,清透,却又带着温度,像把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怎麽样?”顾承煜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带着笑意。
谢砚冰回头,撞进他的眼底。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只有温柔,像盛着夕阳的光,暖融融的。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点不确定。
“因为你终于为自己弹琴了。”顾承煜走到他身边,指尖几乎要碰到琴弦,却在看到谢砚冰微颤的睫毛时,停住了,“这琴很适合你。”
谢砚冰的心跳又乱了,他别过脸,看向窗外:“天色晚了,该用晚膳了。”
“好。”顾承煜没再逗他,转身往外走,“对了,我刚才在客房发现本《云栖阁记事》,里面提到你父亲和我父亲三月初七见过面,他们争执什麽?”
谢砚冰的脚步顿了顿。三月初七,正是十年前云栖阁被焚的前八天。父亲从没提过那天见过顾长风,记事里也没写争执的内容。
“我不知道。”他声音有些沉,“父亲没跟我说过。”
顾承煜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追问:“或许我们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
两人走出琴房时,夕阳刚好沉入竹林,暮色像潮水般涌上来。赵伯提着灯笼在庭院里等,看到他们一起回来,脸色更沉了,却没再说什麽,只是转身往膳房走:“晚膳备好了,是你爱吃的笋烧肉。”
膳房在庭院西侧,是间简陋的竹屋,里面摆着张四方桌,四个竹凳。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笋烧肉丶清炒野菜丶凉拌木耳,还有碗竹荪汤,都是山里的食材,却香气扑鼻。
赵伯把灯笼挂在房梁上,给谢砚冰盛了碗汤:“少主快喝,刚炖好的,补身子。”他瞥了顾承煜一眼,把另一副碗筷重重放在他面前,“吃吧,别噎着。”
顾承煜也不生气,拿起筷子,夹了块笋烧肉——笋脆肉嫩,带着竹香,竟比平江府大酒楼的还好吃。
“赵老的手艺真好。”他真心夸赞。
赵伯“哼”了一声,没理他,只给谢砚冰夹菜:“少主多吃点,这几天在外面肯定没吃好。”
谢砚冰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无奈地笑了笑:“赵伯,我自己来。”
晚膳在沉默中进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赵伯时不时瞪顾承煜一眼,顾承煜却吃得坦然,偶尔还会给谢砚冰夹一筷子他爱吃的野菜,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谢砚冰每次被他夹菜,耳根都会红,却没推开,只是默默吃掉。
吃过晚膳,赵伯收拾碗筷,谢砚冰刚想帮忙,就被顾承煜拉住了:“我跟你说件事。”
他把谢砚冰拉到庭院里,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
“怎麽了?”谢砚冰挣开他的手,退开半步。
“我想在云栖阁查些东西。”顾承煜说,“主要是藏书楼,还有你父亲的书房——我怀疑那里有我父亲手记的另一半。”
谢砚冰的眉头皱了起来:“父亲的书房在十年前的大火里被烧了。”
“未必。”顾承煜说,“我父亲的手记里写,你父亲有个暗室,藏在书房的琴架後面,用‘承’‘砚’二字的玉佩才能打开。”
谢砚冰的心头一跳。父亲的书房确实有个琴架,是紫檀木的,他小时候总在上面爬,却从不知道後面有暗室。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说,“但书房现在只剩断壁残垣,能不能找到琴架,不好说。”
“试试总没错。”顾承煜笑了笑,“明天一早?”
“好。”
两人刚说完,就见赵伯从膳房出来,手里拿着根竹杖,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