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谢砚冰躺在间陌生的卧房里。雕花的木窗开着,飘进淡淡的药香和桂花香——是顾承煜说过的苏州府老宅,他小时候跟着父亲住过的地方。
可卧房里空荡荡的,没有顾承煜的身影。
谢砚冰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肩的伤口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他低头看向伤口——毒箭已被拔除,缠着厚厚的绷带,却能闻到绷带下渗出的药味里,混着极淡的“锁灵散”气息,是顾承煜中过的那种毒。
他来过。他替自己换了药。可他为什麽走了?
“阁主!”阿松冲进门,少年的眼睛红肿,像刚哭过,“不好了!我们在码头发现了李师兄他们的尸体……还有,还有这个!”他递来块被血浸透的锦缎,上面绣着云栖阁的冰棱梅,边角还沾着半张琴谱残页——是第七卷的最後一页,上面有顾承煜用龙纹血写的“同心”二字,此刻却被划得支离破碎。
谢砚冰的指尖攥紧锦缎,布料上的血已经干涸,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想起昏迷前顾承煜的怀抱,想起他说“永远不会丢下你”,心脏突然像被毒箭再次刺穿,疼得他喘不过气。
“顾公子呢?”谢砚冰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卧房,“他是不是带着琴谱走了?”
阿松的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泪“啪嗒”掉在地上:“码头的船家说,天没亮的时候,看见顾公子带着几个黑衣人上了船,手里确实拿着个锦盒,像是装琴谱的……他们还说,顾公子走的时候,没回头看一眼画舫……”
没回头看一眼。
这五个字比毒箭更伤人。谢砚冰松开手,锦缎和琴谱残页飘落在地,像只被撕碎的蝶。他想起顾承煜在竹林里推他离开的力道,想起他塞给自己青铜盒时的眼神,想起最後那个没说完的命令——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场骗局。
他不是来救自己的,是来确认琴谱是否安全。他的怀抱,他的誓言,都只是为了稳住自己,好让他能顺利带走琴谱,去向顾明远复命。
“呵……”谢砚冰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卧房里荡开,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他想起父亲的话“人心最是难测”,想起自己还傻傻地攥着那个青铜盒,以为里面藏着什麽苦衷——或许根本什麽都没有,只是顾承煜用来拖延时间的幌子。
卧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定北王的亲卫秦风。他手里拿着封密信,脸色凝重得像块铁:“谢阁主,刚收到的急报——顾承煜已经回到商隐楼,顾明远当衆宣布,要以《九霄琴谱》为引,三日後在金陵城啓动‘同心阵’,据说……是为了逼昭明帝退位。”
谢砚冰的指尖在床沿攥出白痕。金陵城,同心阵,逼宫退位——原来他要的从来不是琴谱,是借琴谱的灵力颠覆昭明,是用自己的琴心灵力当垫脚石,踩上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王座。
“还有这个。”秦风递来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枚染血的云栖阁玉佩,是谢砚冰父亲的遗物,“这是在码头的尸体旁发现的,上面有顾公子的龙纹血。”
玉佩上的血迹还没干透,龙纹血的淡金与云栖阁的琴纹交叠,像个讽刺的烙印。谢砚冰拿起玉佩,指尖触到上面的血,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血和顾承煜抱他时的温度一模一样,却此刻却冷得像冰。
“我知道了。”谢砚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秦风,帮我备船。我们回云栖阁。”
“回云栖阁?”秦风愣住了,“可是顾明远的人……”
“回云栖阁。”谢砚冰重复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那里有我父亲留下的阵法,能解‘蚀骨散’的毒。至于顾承煜和琴谱……”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与我无关了。”
秦风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紧攥玉佩的手,突然觉得这卧房里的桂花香,都变得像毒箭的尾羽,带着让人窒息的疼。他没再劝,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听见谢砚冰极轻地说了句什麽,像在对自己发誓。
“从今往後,云栖阁与商隐楼,不死不休。”
卧房里只剩下谢砚冰一人。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锦缎和琴谱残页上,将“同心”二字照得刺眼。他拿起那个青铜盒,第一次尝试着去开——旋动锁扣的瞬间,盒盖“啪”地弹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在床榻上,不是手记,不是布防图,是半块琴纹玉佩,和他脖子上戴的那半刚好能拼成完整的圆形。
玉佩的背面刻着行小字,是顾承煜的笔迹,力透玉背:“待我破局,必以山河为聘——承。”
谢砚冰的指尖猛地攥紧玉佩,玉棱硌得指腹生疼,却没掉下一滴泪。他将两块玉佩重新拼好,放进贴身的衣襟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毒还没清,像团烧不尽的火,焚着他的信任,也焚着那点不肯死心的念想。
三日後,金陵城的消息传来:顾承煜果然在商隐楼啓动了“同心阵”,龙纹血的金光冲天而起,半个江南都能看见。据说阵眼处放着完整的《九霄琴谱》,顾承煜握着琴谱,对顾明远笑说“从今日起,商隐楼听我号令”。
谢砚冰在云栖阁的竹林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修复父亲留下的“承砚琴”。琴身的裂痕被他用鱼鳔胶仔细粘好,指尖抚过琴尾的刻字,突然用力按下——刚粘好的裂痕再次崩开,像他那颗被毒箭射穿的心,再也拼不回原样。
阿松站在竹林外,看着阁主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里的玉佩在光里泛着冷白,突然觉得这云栖阁的秋天,比往年冷了十倍。
而远在金陵的商隐楼密室里,顾承煜看着铜镜里自己後颈的龙纹刺青——那里的纹路因为强行催动“同心阵”变得暗淡,像条濒死的龙。他从怀里掏出半块染血的云栖阁玉佩,指尖在“砚”字上轻轻摩挲,窗外传来顾明远的笑声,嚣张又得意。
他将玉佩贴在唇边,无声地说了句什麽,镜中的人影突然擡手,用短刀划破掌心,将龙纹血滴在《九霄琴谱》的最後一页——那里的阵法图突然亮起,映出八个小字:“弦裂方合,烬处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