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冰的指尖在玉佩上攥出白痕,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父亲的死,是不是和你父亲有关?我在云栖阁找到的手记里说,当年两族血仇,是顾长风一手策划!”
顾承煜的脸色白了白,却没否认,只是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将油灯放在案上,火光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清晰:“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父亲是被顾明远胁迫的,他以为只要假意合作,就能护住你父亲,却没想到顾明远早就布好了局,借他的手杀了谢伯父,再嫁祸给他,最後连他也没放过。”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纸,递给谢砚冰——是封血书,字迹潦草,是顾承煜父亲顾长风的笔迹:
“承煜吾儿,父愧对你谢伯父。顾明远以你性命相胁,逼我引刺客入云栖阁,我万般无奈,只能假意应承,本想暗中护谢伯父周全,却还是迟了……谢伯父临终前将此玉佩交我,说‘若承煜与砚冰能相遇,让他们知晓真相,莫要让仇恨误了此生’。父已被顾明远追杀,恐难活命,你若能逃,务必找到砚冰,护他周全,替父赎罪……”
血书的结尾有个深色的圆点,是凝固的血。
谢砚冰捏着血书的手越来越紧,纸页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看着血书上的“护他周全”,看着拼在一起的玉佩,看着顾承煜眼底的红血丝(是彻夜未眠的痕迹),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麽东西狠狠砸了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父亲和顾长风不是仇人。
原来父亲的死是顾明远的阴谋。
原来顾承煜的父亲到死都在护着他。
原来顾承煜带着琴谱消失,或许真的有苦衷。
“千机阁那天,你为什麽要走?”谢砚冰的声音带着哽咽,竹簪的尖在顾承煜的颈侧划出细血痕,“为什麽要带着琴谱消失?为什麽让云栖阁的弟子送死?”
顾承煜没躲,任由血珠顺着颈侧往下淌,滴在月白中衣上,像朵绽开的红梅。他看着谢砚冰泛红的眼角,看着他紧握玉佩的手(指节泛白,是极力克制的颤抖),突然擡手,指尖在他左额角的浅疤上轻轻一触——那是千机阁被流矢擦伤的伤。
“因为顾明远在千机阁外布了杀阵。”顾承煜的声音很哑,带着血的腥气,“他说只要我和你一起离开,就啓动杀阵,让所有云栖阁弟子陪葬。我带着琴谱走,是为了引开他的主力,让你们能活着离开。那些弟子……”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我很抱歉。但我若不走,死的会更多。”
谢砚冰的竹簪猛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看着顾承煜颈侧的血,看着拼在一起的玉佩,看着血书上的“替父赎罪”,突然觉得那些支撑他恨意的理由,像被戳破的纸人,瞬间塌了。
他恨错了。恨了这麽久,痛了这麽久,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站在同一边的。
“琴谱呢?”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麽,“你带走的《九霄琴谱》,是真的吗?”
“是真的。”顾承煜捡起地上的竹簪,递还给她,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指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藏在商隐楼的禁地,顾明远以为我带在身边,派了无数人盯着我,正好给了我机会联合藩王。砚冰,我从没背叛你。从来没有。”
砚冰。
他又这样叫他了。像在云栖阁的琴房里,像在千机阁的火光里,像在无数个他们还能坦诚相对的日子里。
谢砚冰接过竹簪,指尖的颤抖怎麽也停不下来。帐外的更夫敲了四更,炭火盆里的火星彻底灭了,只有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拼在一起的玉佩上,泛着柔和的白光。
他看着顾承煜眼底的坦诚,看着那人颈侧未愈的伤,突然觉得这十日的隐忍丶挣扎丶恨意,都像场漫长的梦。现在梦醒了,真相露出来,带着血和痛,却也带着一丝被掩盖许久的暖意。
“我知道了。”谢砚冰将两块玉佩小心地收好,声音轻得像月光,“但我还不能认你。顾明远的眼线还在,你的计划还没成。”
顾承煜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冰雪初融:“我知道。你继续做你的‘墨隐先生’,我继续做我的将军。等时机到了……”
“等时机到了,”谢砚冰接过他的话,目光清亮如冰棱,“我们一起杀了顾明远,讨回所有血债。”
月光下,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没有触碰,却像有无数无形的线缠绕在一起。那些被仇恨隔开的日子,那些因误会冻结的情感,在这夜的书房里,在这对拼合的玉佩旁,终于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谢砚冰走出书房时,掌心的玉佩还带着温度。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险——顾明远的势力盘根错节,昭明帝的态度不明,连这军营里都藏着无数眼线。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有顾承煜。
有这对拼合的玉佩。
有父亲和顾长风的旧盟。
还有那句藏在心底的话,没说出口,却已在舌尖发烫——或许,他从来就没真正恨过他。
回到营帐後,谢砚冰将玉佩贴身藏好,和父亲的手记放在一起。阿石已经睡熟了,嘴角还沾着炭灰,像只安心的小兽。他看着少年的睡颜,突然想起云栖阁的竹林,想起阿松他们的坟,眼底的暖意又被一层坚定取代。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顾承煜口中的“时机”,他必须撑下去。
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谢砚冰躺在硬板床上,指尖贴着心口的玉佩,第一次在这军营里,有了片刻的安稳。
他知道,从他拿起那半块玉佩的瞬间起,他和顾承煜之间那根断了的弦,已经有了重新连接的可能。哪怕这连接还藏在暗处,还带着血和痛,却足以支撑他们走过接下来的风雨。
而顾承煜的书房里,顾承煜看着窗台上那盏熄灭的油灯,指尖在案上的血书旁轻轻一按——那里还留着谢砚冰的指痕,浅淡,却清晰。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枚药丸吞下(是压制龙纹血反噬的药),喉间泛起的腥甜被他强行压下。
“再等等。”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说,眼底的坚定里,终于多了丝可以触碰的温柔,“很快,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了。”
天快亮时,演武场传来了操练的号角。谢砚冰起身整理琴囊,发现里面多了张纸条,是顾承煜的笔迹:“明日蛮族会袭营,带阿石守在西营粮仓,那里有暗道,能通往後山。”
字迹的末尾,画了个极小的冰棱梅,像个无声的承诺。
谢砚冰将纸条烧成灰烬,指尖在琴身上轻轻一弹。琴音清越,是《承砚曲》的开头,藏在晨露里,飘向远处的中军帐。
他知道,新的较量开始了。但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