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他却又必须要做。为了这一切,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去,更何况是别的呢。
可愧疚也是真的。
他明白,在这个帝位上呆了太多年,他早就变得冷血冷情,不是以前的陈钧了。当年的废太子陈钧,就算付出所有,就算将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都不可能让妻儿受到任何的委屈和危险。
所以这也导致了他和淑华那样的结局。
他叹了口气,却听到林春澹的声音:“我不怪你。”
少年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说:“父皇的勇气大到可以抛弃自己的性命,又何况是别的呢。以前,在我还是个卑微的妾生子的时候,我总是想成为很高贵的人,总是想那些皇亲贵胄,太子皇子一定就很开心了。可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身份不同,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同。”
“父皇不仅是我的父亲,更是天下人的君主。我知道,您所选择的一切都是为了万民。父皇利用我,更利用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一种选择能是完美无缺的。被利用也没什麽的,因为审判崔玉响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比起这个,父皇给我的更多。”
他擡目看着帝王,眼眸格外干净澄澈,敢爱敢恨。
“因为林敬廉不曾对我好,所以我知道父皇给予我的爱有多麽珍贵。说出口的爱可能是假的,但是行动是真的……父皇越过年纪稍大的皇子让我当王爷,父皇将秦字赐予我,无数的金银财宝,贡品奇珍都任我挑选。甚至连传国玉玺和金吾卫调令都交到我的手中,这比说一千遍的爱都珍重得多。”
行动是比言语更重的东西。
少年说着,顺势跪在了皇帝脚边。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儿臣这一生似乎亲缘淡薄,可皇兄和父皇让儿臣知道并非如此。在父皇和皇兄的身边,真的好幸福,好似能做一辈子的小孩子……”
帝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眼中似有热泪盘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在父皇身边做一辈子的小孩子。只是父皇太自私了,我已经累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曾说过的那句话吗?现在就告诉你原因吧。”
“淑华或许一直都在恨我。”
陈钧曾是太子时,喜欢过的姑娘叫台淑华。或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所以她格外不拘一格,开朗乐观活泼,鲜活无比。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陈钧的父皇昏庸无能,在秦氏的枕旁风下两废太子,将其幽禁东宫。台淑华的亲属屡次劝她,说只要她同意,就让父兄用军功换她再嫁。
可她总是笑着拒绝,说:“我们家陈钧是个好人啊,我们家陈嶷还很小呢。”
总是乐观又活泼,被幽禁东宫里,她便在院子里挖坑将土豆埋进去烤了吃。被秦家苛待,她便举着弹弓打了书上的鸟,烧了顿大餐吃。
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三口虽饱受冷眼,却也过得格外温馨幸福。
但当老皇帝殡天,陈钧登基之後,一切都改变了。内有外戚跋扈,外头四面楚歌,年轻的陈钧接过的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山河。
权衡之下,陈钧让秦氏的女儿入宫为妃,她叫秦献容。
那一次,台淑华的脸上没了笑容。她是鲜活的,是特别的,所以无法忍受丈夫有别的女人,即使她是皇帝。
而当陈钧成为皇帝之後,他的身份发生了转变。从前的他可以为妻儿付出所有,但现在的他要考虑更多的东西,他不是历史上运筹帷幄的雄主,没有那麽高明的手段,只能暂时选择屈从。
他们吵了架,他们冷战了许多次。陈钧也确实变了,这个王宫中诞生了别的孩子,台淑华彻底失望了……看着幼小的陈嶷,昔日的少女将所有的傲气和骄纵都收了起来,变成了温良恭俭的台皇後。
父兄早年已战死沙场,孩子是她唯一惦念的了。
可这个王宫太过可怕,慢慢地吞噬着她的一切,她失去了从前的陈钧,更失去了自由。明面上,她似乎是那个温良宽容的皇後。
可背地里,她曾哭着求过陈钧。
求他放走她吧,她不想呆在这里了。
看着珍爱的妻子如此,陈钧的心里很痛苦,可他却做不到放走她。因为他是自私的,这个帝王宝座冰冷彻骨,他还想要有人陪在身边。
才不至于……被永远吞没。
往後,他们似乎还是那个恩爱无比的帝後,可心却隔得很远。直到林春澹来到他们身边,皇後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对这个孩子的向往和盼望,足以让他们摈弃前嫌,重归旧好。
那段时间,後院种下的玉兰树,相拥着的丶温馨的每一秒,仿佛回到了被幽禁东宫的那段时间。他们每个人都衷心地爱着这个孩子,这是天上赐给他们的宝物。
可台皇後最终还是被害死了。她或许知道是谁害的她,却在临死前一言未发,只是为宫女的逃走铺了路。
请求皇帝,不要分离她和她的孩子。
台淑华宁愿让宫女带着林春澹流落在外,也不再相信他了。对于活着的那个孩子,她没有多说只字片语。
对于谁害了她,亦是一言不发。
那时皇帝不知道这一切,直到十几年後这个孩子重新回到他身边。
才明白台淑华早就对他失望了。
听完,林春澹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他只是再一次思念起母亲。
红着眼眶,眸光波动着,明白母亲吃了太多的苦。
至于母亲恨不恨皇帝,他没办法回答,没法替母亲原谅任何人。
而陈钧也并不是要为难他。
他只是释怀地笑了下,说:“淑华最疼你了,朕这麽选择也是想弥补一下,让她开心一点。不然九泉之下我还有什麽脸面去见她呢。更何况……”
皇帝眼眸深深,他轻轻说,“这一生,总是为国为民。这一次,也想为自己做回选择。”
“不想再做这个皇帝了。”
“我太想念她了,就让我去吧。”
及此,林春澹也不再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