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澹能够感受到,谢庭玄的生命在一点点地燃尽。
他昏迷过去就没有再醒来,呼吸也越来越轻,感觉像是要化作一团雾,永远地离开他一样。
而他,什麽都做不了。
只能握紧他的手,低声道,“以前不恨,後来恨过,但是现在……留下来好不好?”
少年眼中,水光盈盈,滚烫的泪水落在谢庭玄脸上,却没能唤醒他。
这一秒,死亡的逼近更有了实感。
林春澹看着男人苍白似纸的脸,良久,心里有了选择。
他不再说这样的话了,因为祈求要死的人留下,是活着人的愿望,是对死者的束缚。
虽然难以开口,可他趴在谢庭玄身上。
听着他胸膛里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声音闷闷的,却还是做了选择,“如果很痛苦的话,你就离开吧。别再强撑了。”
“因为我也想让你幸福。”
林春澹和他五指相扣,然後将他冰凉的手揣进了怀中,说,“那里可能会冷的,我先帮你暖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期间谢庭玄又开始吐血。
候着的太医手忙脚乱地替他处理,林春澹看着,只觉得痛苦……在做无谓的挣扎而已,无论如何,谢庭玄都真的会死。
不想,守在门外的李福突然进来。俯身凑近他,低声道:“殿下,陛下让您前去紫宸殿一趟。”
林春澹微微蹙眉,他问,“陛下有说是什麽事吗?”
李福恭敬道,“可能是国事有关。”
“好。”
林春澹起身,看了眼床上仍在昏迷中的谢庭玄。
深深地看了许久,才移开目光。
他明白,这可能是最後一眼了。
夜色深浓,紫宸殿外百官依旧静候。只是殿中无人,就连太子和侍候的仆从也都被赶了出来。
皇帝只宣见了秦王。
少年深呼一口气,整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头发,低头时却看见荷粉色衣袍上沾着的点点血迹。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面见天子要仪表整齐,他应该换一件干净衣服来,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只能理平皱褶,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唯有靴子踩在地板上的轻微响声。烛火晃动,龙涎香的气息萦绕着盘旋,形成一道长长的烟线。
床榻之上,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叫他的名字:“春澹,过来。”
林春澹走到床前,应声跪下行礼,叫了句父皇。
而床前的帷帐被缓缓掀开,露出皇帝病色浓重的面容。
他低头看着林春澹微微肿起的眼睛,问:“今夜一直在哭?”
少年抿唇,点了点头。他垂目不言,忍了好久,还是开口道:“父皇若是没什麽要紧事,就放儿臣回去吧。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我,我可能以後都见不到他了……”
说着说着,又快要哭出来。
不成想,帝王却笑着摇了摇头。他淡淡地问,“这个人是谢庭玄吗。”
“父皇,放我回去吧……”林春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皇帝让他站起来。
看着乖乖起身的小儿子以及他脸上委屈不已的神色。
也就不再逗他了,只说:“你还能再见到他的。今夜留在这吧,趁着父皇还清醒的时候,让父皇多看看你。”
林春澹愣住。
他说,“父皇这是什麽意思,青龙参……”
帝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已经让陈嶷送去给你的心上人喝了。”
一时间,惊喜和痛苦复而席卷而来,少年的大脑仿佛过载一般。良久,才艰难地问:“父皇为何要如此。”
“父皇您是天下的君主,青龙参理应用来救您的性命。谢庭玄丶谢庭玄,只是您的臣子而已……”
如他所料的,皇帝很慈爱地看着他,说:“他很重要,是你的心上人。春澹,到了这个岁数,父皇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活着还是死去其实并不重要。你和陈嶷已经能独当一面,祸患已经铲除,朕也能安心了。”
“而且,这都是父皇亏欠你的。”帝王叹了口气,那双深邃平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符合岁数的锐利来,他说,“十七年,对你不管不顾。回朝後却又利用你做这麽危险的事情,若是再让你久久地伤心,就真的没有脸面再去见淑华了。”
林春澹的身份,就连林琚一个小官都能阴差阳错地查到,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呢。当年的事错综复杂,但唯有一点是真实的:帝王心里有过类似的猜测。却始终因为各方势力的钳制,没有去查,任由林春澹流落在外。
既是因为弄巧成拙,反而让孩子受到伤害,也是因为在帝王的心中,朝局的制衡稳定丶祖宗的江山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他对林春澹说那句话时,又怎麽不是包含私心呢?虽然是个意外,是林春澹主动要报仇的,但他确实为了除掉崔玉响,让这个亏欠太久的孩子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
如果不是谢庭玄,今日死掉的或许就是林春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