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菩提大梦
◎是我亏欠太多◎
溶溶梨花月下两个对峙的影。
陆琼音侃侃那麽多话,宴如是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冷冷问:“与我苦口婆心说这麽多,究竟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陆琼音依旧笑吟吟,“也想提点一句宴少主,煞芙蓉曾是女娲清净座下的宝贝,其解语是,天下无魔。”
“此中,当然也包括你的师姐。”
宴如是面无表情,“天下无魔,自然也包括你。陆楼主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说完她转过身,毫不留念,一脚踏碎这满地梨花月色,渐行渐远。
陆琼音定定瞧着她,站成树下一支缄默的影子,约莫一柱香後,微风动了动,方妙诚从她的影子中走出,几分不理解地望着她,“何必苦口婆心?蠢人有蠢人的死法。梦柯城主曾经不是这样热心的人。”
陆琼音淡然:“我只是好奇,小少主对苍生百姓的‘决心’。”
修道如山居,而山居无岁月,盈仄弹指间。宴如是百岁的年纪在凡人里已是耄耋,但在修士之间可以说是尤其年轻。
这样一个年轻的修士,是很容易道心受阻的。曾经有掌门母亲庇护,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的善心,如今孤立一人,暗处又虎视眈眈,太容易道心不稳。
陆琼音呢喃:“倘若自己成不了仙了,便退居一步为自己的女儿铺路,这种事情,宴清绝是做的出来的。”
方妙诚讶异:“所以宴清绝殁去,最可能成仙的是她女儿?”
陆琼音不置可否,反问:“这对母女很相似,不是麽?”
“相似倒是相似。”
陆琼音于是再道,“我曾十分忿忿:倘若这世上是有人能成仙的,那凭什麽不能是我?抑或说,什麽样的人才能成仙?善良的?无私的?大义的?”
方妙诚淡淡讽道:“愚蠢的。”
陆琼音难得摇了摇头。“也许不该这麽形容。待我见了她们才明白——成仙可太累了,心里有凡尘,有苍生,有万人万物……”
她顿了顿,“唯独装不下自己。”
“这样的神仙,我才不要做呢。”
*
那日日月星宿二鬼的对策正道人士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魔修可不会等。
魔修从来不善良。
即便正邪嫌隙已久,但百年里游扶桑从未主动出击过,前一任庄玄喜静,不武干戈;正邪上一次大动兵戈,居然要追溯到四五百年前。
这四五百年里正派被养得太安逸了,人人关注己身与修为,远离喧嚣逍遥去,与凡尘勾联渐少,几乎要忘记柴米油盐人间事,对五谷粮食也无甚惦记,所知甚少。
是以,等她们反应过来日月星宿鬼现世,竟然已经有些时日。
起初九州以北不见花期,过了仲春依旧严寒,湖冰不破。花农最先发现,可她们没有仙家门路,上报官府又不被当回事儿。
直至月馀往後,农人发现春时剥下的种子至于初夏皆毫无动静——
百姓这才想起,约是很久以前仙都快马贴过告示:倘若农作有异,尽快告与官家。
官家,皇家,仙家,层层向上,才好对抗邪道邪修。
“一群尸位素餐……酒囊饭袋……没用得要死,恶鬼都出来几只了,还是一点应对也没有……”农人上报时,嘴里分明是在咕哝的。
如果今岁注定颗粒无收,谷仓亦不曾积粮,如何熬过寒冬?只能依靠官家赈粮赈灾,食人残羹冷炙,而无法自给自足。
便不知寒冬雪後,又多少无辜尸骨。
“说谁没用呢!”官家里有年纪轻的好不服气,“早说了农作有异尽快告知,你们一个屁也没放!我们还能比你们农人更懂耕种吗?!”
互相责怪,推诿委蛇,那麽大的罪责谁也不想独自承担。这种时候人性才尽数显现出来了。
正道浑浑噩噩,而浮屠恶鬼关了那麽久,冤魂只会往多了聚,不会消散,侵袭起来势如破竹。
今日百亩地失收,明日万户田无果,如此积怨,平日再怎麽敬仰修士的凡人,面对面言谈时也只剩责怪。
“就算是神仙也该佑护我们,何况你们都没成仙呢。倘若死去的那些百姓性命都算到你们头上去,怕是不仅与得道成仙无缘,进了阎王殿也是罪责罄竹难书吧!”
“缘何要挑衅邪道呢?本就不如她们……唉,唉,已经有了百年安寝,缘何忽然被破坏了呢?”
偶尔了解仙家轶事的,更要埋怨宴如是:“邪道尊主是你的师姐啊。是以一切责任在宴门,对不对?”
每每闻言,宴如是只是静静的,并不说话。
她不推卸罪责,她自知有错。可眼下最要紧的并非计较对错几何,而是解决问题。
粮草之事已经紧锣密鼓地布置下去,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还是要从恶鬼入手。
她不信陆琼音,不信牵机楼,自己星盘推演去求日月星宿浮屠的命数。
已入五月,为姤九五,天下有风,可是浮屠二鬼一出,长风积于南阳阴而不散,久久徘徊,滋累怨气。
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