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一件无法期待的事情注定会失望透顶。在十八地狱知晓真相的她和此刻与岳枵咫尺相处的她,说不清楚哪一个更加悲怆。
游扶桑的眼神微微波动,却是岳枵先一步移开目光。岳枵眼神落下来,毫不避讳地舔了舔唇角,气息如兰,一瞬间又犹鬼魅相缠,那是魔修之中最惯常的蛇蝎面貌。“所以说呢,我本想捉的人是宴如是,毕竟有她才有乱红垂泪,不曾想,是你坠入妖兽腹中。扶桑,扶桑……”她轻声道,“其实捉了你也不赖,至少,我能吃到心心念念的佳肴了……”
虽然她也并非饥饿至极。
岳枵理想中的进食,美酒佳肴与好时节缺一不可,葡萄美酒月高悬,楼地无人风有声,这是她心向的“好时节”;人身当选妙龄者,修士最好,血肉极佳极纯净,尔後从生肉开始剖,直吃到最後一刻,被食者眼神还是清明的,气息还是温热的……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肢解,被吞咽。这是岳枵喜爱的“美酒佳肴”。
眼下业火丛丛,无风无月,无酒无歌,不是好时节。
业火之边修为封锁,饕餮功法受到限制,她没有办法享受到最多……更不是好时节。
不该在此处进食。
但也很清楚,倘若错过这次,未必再有能将游扶桑捉来的机会。岳枵狡猾,心思诡谲,游扶桑也不是善茬,认准了道理,软硬不吃。
是以岳枵全然等不及了。
电光石火,心思如弦上利箭已发,她眼底闪过狠戾,出手掐住游扶桑脖颈。
游扶桑也并非全无预料。
她张手为爪,最常见的抵御手段。锋利的指甲在岳枵手腕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几乎勾连几片碎肉。
业火之边,谁不是赤手空拳的凡人?谁会怕谁?
游扶桑下手不留馀地。
岳枵未掐住她,吃痛地退开身:“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麽好,你居然这样对我——”虽是骂,神色却在笑,没把这一挠抓放在眼里,她反身几步後退,鞋履在细碎的火苗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游扶桑手掌在火焰里一撑,她问:“业火封锁修为,没了那些饕餮功法,究竟还有什麽可吃的?”
岳枵用长辈语气轻笑:“你不曾修炼饕餮,如何会懂?功法虽不能施展了,瘾却还在心里;赌徒离开赌坊,醉鬼离开酒坊——心里的瘾就消失了吗?”她摇了摇头,“瘾这种东西,想丢也丢不掉的呀。”
游扶桑于是道:“凡人赌徒,大多被佞商乱棍打死。凡人醉鬼,大多着眼梦里水月,一脚踩空,失足于长长阶梯或河流。岳枵,业火之中,你也只是凡人,此刻你与那些凡人赌徒醉鬼无异,你们的结局……”
“都是死。”
——游扶桑压身一记鞭腿!
身形半矮,火光燃在纷飞的发丝上,映出淡淡红色。
岳枵飞身跃起闪躲,话语轻飘飘落下来,“有脾气是好事情。只是,扶桑,话不要说得太早。”
二人赤手空拳几个回合,你来我往,一如行云别流水,拳拳到肉,到处风声。
游扶桑下手更狠,岳枵动作却更大。
“扶桑,我是不是下手重了?啊呀,你疼吗?”这句是毫不走心的问询。
“扶桑,你出手怎麽这麽暴躁?都不像你了。像以前一样温柔沉静,不好吗?”这句是挑拨的轻笑。
“扶桑,从前宴门,你去哪里都佩着我赠你的琼木剑……”这是忆往昔的分神。
“扶桑,扶桑……”
此番时刻最忌分神,偏生岳枵一句连着一句不停,下手虽狠,语气却轻快,眼角眉梢挂着狩猎时的戏谑。她在围猎,不想下杀手,还想留着生食——这便是游扶桑的机会了。
游扶桑意不在狩猎,她知此刻是你死我活,于是出手绝不留馀地。
只见她俯身似弓满弦,利刃出鞘,身形如流光,掌心直击岳枵心房!
岳枵不紧不慢,脚尖轻点火焰,向後纵身一跃。
她如一叶扁舟落在水面,燃烧的火舌是水的波纹。她擡起眼,仍惬意:“扶桑,难道你真的恨我?”
“我不恨你,”游扶桑轻声笑了下,“我不恨你,姨娘。”
姨娘?
姨娘……
岳枵有一瞬间的愣神。
游扶桑捉住这一丝愣怔,不知何时从袖中拨出那唐刀,刀面上寒光与火光急促地交错,都在电光石火里奔向岳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