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轻如鸿羽,却让人心扉痛彻。
所有的怨魂涌向一个终点,终点一簇火光跳动。
游扶桑自然而然向那火光走去。渐渐感觉灼热,无形的火舌缠绕在她躯壳,有一个噪声包裹住她,沙沙,沙沙,愈来愈响,顷刻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游扶桑头痛欲裂,不自觉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双目被跳动的火光轻灼了一下。
目之所及俱是火海,唯她站立之处还算清净,没有火舌跳动,火焰带来的灼痛感没有那麽剧烈。
可身前有比火舌更加难以忽视的东西。
是一人炽热的目光。
岳枵。
“扶桑,回神了呀。”
岳枵正灼灼凝视着她,火光跳动在她身边也跳动在她眼底,说话时,尾音微微翘起,仿似一个小鈎子,勾得人心痒。
这世间会亲昵唤她为“扶桑”的人并不多,庄玄是一个,成渐月是另一个。
曾少年时,游扶桑听了这轻唤,总要把淤积的委屈挂成眼泪,从面颊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向成长老走过去,到了最後几步,成渐月便会一把抱住她,深深箍入怀中。
怀抱里的温度,是游扶桑极度渴望却总不可得的温暖。
但如今,业火丛中,这温暖烧得更高了,化作灼热的火光,也更让游扶桑心冷。
她只问:“此处何处?”
岳枵笑盈盈回:“此处是不周山业火。所谓不周山,为邪妖之山,亦是最近上重天的地方;所谓业火,一为灼烧生者魂魄,二为封锁修士修为,不论哪般,都是难捱。”
语气吞慢却言简意赅,循循教诲,如从前在内门授课。
从前,成长老的天文课与古琴课,是游扶桑难得期待的课程。
宴门的成长老深居简出,却有着可与宴掌门的广袤见闻与渊博学识,通天文,明乐理,擅音律,游扶桑的古琴也是她手把手教的。游扶桑常常很崇拜她,却从未想过……
成渐月,抑或说岳枵,究竟是作了哪些恶丶害了哪些人丶掠夺了哪些身份丶拥有了哪些经历,才能获得那些见闻与学识呢?
镜妖狡诈多变,将修士骗至业火封锁修为,又将其生生拖拽凌虐致死——岳枵难道会比她良善?
绝无可能。
岳枵的那些见闻是一座座尸山血海堆起来的。她骗人下肚,与镜妖骗人焚业火的手段如出一辙,窥探,欺瞒,僞装,戏耍……
游扶桑如何不是经历过这些?
如今,她也成了这个被骗到业火边的可怜人了。
业火之忧,其一灼烧魂魄,其二封锁修为。游扶桑在此受限,岳枵亦然,只不过,这千百年来岳枵吞噬的魂魄数以万计,在业火中灼烧数十个小时都是无虞,反观游扶桑身上却没有妖魂,业火会将她活活烧死。
其二封锁修为,不论作为第三任浮屠城主还是宴门长老成渐月,都算是看着游扶桑长大;游扶桑出手几斤几两,岳枵最清楚不过了。
是以,虽她二人此刻都在业火之中,岳枵却尤其惬意,她根本不在意业火的伤害,向游扶桑优哉游哉踱步而来,“你们也是为了乱红垂泪而来的吗?”
游扶桑不语。
岳枵并不介意。“知道要怎麽获得乱红垂泪吗?”岳枵用拇指指了指业火,一面笑,语气却百无聊赖,“把那宴如是丢进业火里灼烧,魂魄烧干了,只剩躯壳了,然後呢,那些个上重天至宝也都出来了。宝物出来了,上重天的入口也出来了……”
什麽意思?来不及发问,更来不及去想这是真的还是挑拨离间之言,岳枵在火中猝然逼近,与游扶桑咫尺距离。
咫尺之间,两双眼睛相对,谁也没有後退。游扶桑正视她,岳枵也细细盯回来。
她们都在对方眼中寻找自己曾熟悉的气息,那也许是夹杂宴门後山新雨,春芽破土的味道,也许是夏荷田田,长老居所中蒲扇挥动带起的温风,也许是一片火红的秋叶,静静躺在水中央,也许是……
也许是一个冬天,被声势浩大地逐出门的,那个小小的孤苦伶仃的身影。
少年扶桑将最後一眼留给整个门中唯二对自己好的人,她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拦宴清绝,以及宴门对叛逃分子的追杀。
游扶桑不知晓从什麽时候开始错的。
不对。
分明从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