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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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驱赶的话说得难听,但游扶桑知晓宴如是对她的忠告是有用处的,煞芙蓉的灵气蛮横而霸道,相比之下,仙草的身躯过于脆弱,几乎承受不住,更遑论游扶桑在吸食的时候贪婪成性而不节制,仿佛久经日晒的甘草投入江海,吸食水汽,却活活把自己淹死。
但这几个月里,游扶桑对这具仙草躯体也渐渐熟悉,她从前就是运作魔气的高手,如今不过是魔气换了灵气,也懂得如何利用。
不过懂得如何利用与快速恢复之间还是有差距,游扶桑坐在榻间熬过了两个昼夜,未有寝食,才将吸食的灵气化为己用。再睁开眼时,晨光半洒,她再无法压抑地弯下脊柱,暗自咳了好几下,苍白的脸上挂满狼狈的汗。
有人听见响动,破门而入,却不是山鬼。青鸾扶起她,看她神色,意有所指道:“她不敢进来,却守了很久。眼下看你好了,她才敢离去。”
瞥一眼门扉外踌躇的白色影子,游扶桑冷笑:“管她做什麽?我问了吗?”
青鸾嗟叹道:“她是煞芙蓉的主人,一定更懂得如何运作芙蓉灵气,倘若由她来帮您,定能让您不这麽难受。如今看您这般样子,我竟不知此举是在惩罚她,还是惩罚您了。如今她要作仙首,功力比从前更深,又心甘情愿为您所用,缘何不加以利用……”
却见游扶桑眼底显着的不耐烦,青鸾地垂下眼,“抱歉,是我多话。”
游扶桑白眼:“知道就好。”
青鸾早知道她这嘴硬心软的脾气了,并不计较,只叹气:“姜禧还不知道山鬼身份。或者说有所猜疑,但不确切……”
“知道了会怎麽样?”
“也许会打起来,”青鸾回,“她看宴如是最不爽。”
游扶桑无所谓:“那就打起来。谁死了就是技不如人,又和我们没关系。”
青鸾有所内涵:“您要是真是这麽想的就好了。”
“我真是这麽想的啊!”
青鸾频频点头:“嗯,嗯,我信了。”
游扶桑别开脸,“算了,随你怎麽想,我确是那麽想的。一个要作仙首了,前途无量,另一个六十年里建立起自己的山庄,有死心塌地的相好,也有自己的方向,反正,都用不着我操心。”
“这倒是。您还是多想想如何和椿木长老说姜禧与庚盈的事情吧,今日该要啓程去蓬莱了。”
意料之中,不论是与椿木提这些事情还是请求她的帮助,都并不困难。椿木看得多也算得多,好似对一切都已经习惯了,连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去和鬼道厮混,也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慈祥笑眯眯,满脸写着“恭喜啊恭喜”。
“恭喜个屁!”姜禧本想去揪椿木衣领,但这毕竟是蓬莱地盘,好歹保留一点儿敬意,才退而求其次去揪常思危衣领,恶狠狠道,“庚盈的事情你们到底打不打算管?!”
姜禧此次来蓬莱,将万人坑封存在凉州城连煞山庄之下,不说继续,也没有说放弃,同时带来了庚盈的尸身。
时过境迁,庚盈的尸身却被完好地装在琉璃棺椁中,除了一只手臂残缺,旁的并无异样,她躺得文静又可爱,仿若只是睡着了。游扶桑仅仅一眼,心里已不是滋味,是仇是怨,是苦是悲,更多是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姜禧答应将棺椁放在蓬莱长老阁中,蓬莱灵气仙气足,够养人养魂。
椿木看去一眼,细细捋着棺缘,“煞气已经清除许多,该是有人为她青灯古佛抄经文。不过身躯不完整,魂魄不完整,命格也不完整,本就是不太好的命格,如今真是雪上加霜,难上加难。”
游扶桑好奇问:“不太好的命格?那是什麽命格?”
椿木眺她一眼,怜悯地叹气道:“就是不好的命格。不过也是相比于常人,略微不好一些,也许运气差,也许没财运,但只要避开天灾人祸,还算能看。若要说命格……”她字字句句盯着游扶桑,“那还是你更差些。”
游扶桑:“……”
“天煞孤星与杀破狼并称为两大绝命,你就是前者。天煞孤星,也就是扫把星,多数孤寡一世,命薄福浅而握不住吉缘,只有与天德贵人相结合,才能逢凶化吉,顿解灾厄。但天德贵人何其之少?如今你复生为蓬莱仙草,算是另一种换命。不过命格此物,出生既定,冥冥之中避不开丶逃不过丶该来的还是要来。”
游扶桑嘴上不信命,心里却知晓椿木说得不错。若非命克至亲,至亲又怎会将她抛弃;若非命里无情缘,又岂会万般真心付流水;若非天煞孤星,又怎会是追随她的,她追随的,都死于非命……
至于天德贵人,四柱吉神,传闻不常有,命里更难求,若放到游扶桑身上,恐怕还要小心着别将自己的贵人克死了去。
椿木再道:“至于绝命之二杀破狼,则是七杀丶贪狼丶破军三方四正会照。杀破狼者,生生漂泊,遭人忮恨,却到底有善终,所谓玉石俱焚犹毁,浴火重生不灭。”
她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看向青鸾,“我此生所见杀破狼命宫最显着者,是庄玄。”
“明月照相逢是缘,落花逐流水亦是缘。缘缘来时,万般皆来路,身在其中,自有来去聚散交逢处。”
椿木的视线在游扶桑面上一过,很快带上笑意,“你如是,她如是,所谓绝命,不过置之死地而後生,都将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