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但她真的开始絮絮叨叨时,姜姮反而愿意听几句。
算起来,这是二人多年以来,第一次坦诚相待。
“陛下,是死在您手中的吗?”柔妃轻声问。
“嗯。”姜姮简要答。
“真好。”柔妃笑了笑,“陛下死前,该是痛恨至极吧?向来都是陛下玩弄他人,不料死前,却被他人算计,还真功成了。”
姜姮答:“或许吧。”
毕竟,死就一瞬间的事,一瞬间而已,她来不及问,他也没有机会答。
又补充,“柔娘娘,你快快喝了这毒酒,就能亲自去问父皇了。”
柔妃轻轻摇着头:“我不愿见他,若人死後有灵,就让我去见见娘娘吧。”
姜姮嗤笑一声,正要讽刺,她又开口,还是喃喃的语气。
“婼柳,若柳,弱柳……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他们抛弃我,只施舍般给我留了这个姓,我又凭什麽,以此为名?是女公子告诉我,她喜欢柳,纵春挟冬冷,风萧瑟,但抽条照旧,吐芽如常,含坚韧树魄。因她,我也愿意喜欢柳,可陛下偏要我做依附他的弱柳。”
她双眸泛水,就溺在回忆中。
面上笑意如此温暖又真诚。
姜姮却见不得她如此模样,刻意提醒道:“我知道你思念阿娘,专程找人调制了一样的毒,柔娘娘饮後,别忘了告知本宫,是何种滋味。”
柔妃微微诧异,眨眼後,又是了然。
“怪不得……那一夜,藏在柜中之人,原来是您。”
姜姮蹙眉,忽觉,自己并未真正了解眼前人。
柔妃浅浅一笑:“女公子,她是那样良善的人,她不该在这吃人的深宫中,煎熬一生的。”
姜姮仔细注视她,在她舒展眉眼中,寻见了些许熟悉痕迹……是阿娘的影子。
从前只当她有野心,有手段,是皇帝用惯的人,也算一位真正的母亲,却不知,原来她对阿娘,也是有几分真心了。
但又如何?
姜姮随意一问:“你在设计阿蛮时,可想过母亲?”
“还是说,可惜没有熬到能对本宫动手的那一日?否则,或许,你真能说一声,思念旧主。”
柔妃眸子一闪,似笑非笑,扬着脸,也直视着姜姮:“呵,不一样的。”
“您同太子殿下……都像极了皇上,你们不像她的孩子,我找不到她的影子了。”
这句话,姜姮似乎听过一回。
却忘记,是从谁的口中。
归根到底,她还是不愿死吗?
左顾而又言其他,无非是怕死吧?
天很快暗了下来,姜姮赶着回去,催促了一声:“柔娘娘,这些话,您与我说,又有何用呢?”
“快快服毒吧,再晚,我便不能亲眼瞧见了。”
“好。”她轻声道,抓来酒壶,并未犹豫,一饮而尽,目光缱绻而含笑。
柔妃凝视着她,眼底似乎有惋惜,也有了然,话头一转,却道:“小殿下,这样很好,如女公子一般的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长安城的。”
“愿君,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她再次做跪礼,这祝语,是当初纪皇後待字闺中时,赠太子叙的。
如今,她赠予眼前的少女。
姜姮未想到,她念念叨叨了许多,最後一句话,只是如此。
却不认为,自己会长成阿娘的模样。
想要听的评语,还是未能听见。
她上前一步,看着横在地上渐渐变紫,胀大的身躯,遗憾摇头。
不远处,那尊王母像,无声旁观。
殿外,馀晖渐拢。
朝阳将于明日再升,自此,一朝落幕。
刚至长生殿,连珠立即上前。
难得见她如此急切姿态,姜姮停下,听她。
“殿下,代王被允回长安参祭了。”
原来,是他要回来了。
他也该回来了。
正如春开花,秋落果,别离了四年的春秋,见证了千人的生来和死去,他们也该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