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林延述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你们都觉得我没问题吗?”
秦安宁“嗯”了声。
都觉得他没问题,这才是他最大的问题。
秦安宁离开後,林延述独自坐在琴凳上按下琴键,每一次指腹的弹动间,他似乎都能看到林成责那满是厌弃的眼神。
这些年,林延述偶尔会想起他第一次坐在琴凳上的时候。
当时他指尖下落听到乐声,讶异地发现这世上居然有一种东西可以全然听他诉说。
它能替他宣泄丶哀鸣丶欣喜,传达出他所有禁锢在内心的情绪,就好像他是自己的造物主一般自由无比。
在弹琴时,他可以不用再去听话丶乖巧,做一个装载他人期许的木偶,从衆人的视线中彻底解脱。
这也是他唯一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瞬间。
可是那年比赛结束,林成责随随便便的一句“林延述,你真让我失望”,便又将真正的他轻而易举地全盘否定。
林成责想要他触底回弹,从来只用最残忍最快速的方法,但他却没想到林延述是真的喜欢钢琴。
因为喜欢,才会被磨灭所有热爱,而他也又一次泯灭了真正的林延述,把他踩到谷底。
自那之後,林延述不敢也不要再弹琴,他恐惧流露情绪,怕再次被人通过琴声洞察到那个懦弱的自己,于是选择再一次将自己封闭。
回忆被痛感强行暂停,林延述松开紧掐着腰腹的指尖,冷漠地按下琴键。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林延述把自己关在琴房的每一秒,阮湘都在拳击馆里训练,直到精疲力尽。
总算熬到课间休息,阮湘累成大字型瘫倒在地,她汗珠从额头流入鬓角把发丝打成几缕,夏晚风在一旁悠闲地坐在琴凳上刷玩手机。
阮湘费力地翻过身,双手拖在下巴,好奇道:“夏老师,为什麽教室里会有架钢琴?”
“你猜猜。”
阮湘摇头:“猜不到。”
夏晚风把手机放在琴上:“想知道也行,不过你要加练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也没问题。”
“服了,歇歇吧你。”夏晚风来到阮湘身边,伸手帮她按摩起酸痛的小腿,阮湘顺势坐直身体,将脑袋靠在女生的肩膀。
“知道我为什麽这个年纪就来当老师吗?明明按年龄我现在才刚大学毕业。”夏晚风问。
阮湘摇了摇头。
“因为我从初中後就没再上过学了。”
阮湘把头擡起,不可思议地看向夏晚风:“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这次真不是。”
夏晚风笑了下,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我小时候因为些不好的事情患上过严重的心理疾病,每天都像有人欠我百八十万,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跟班里的男生打架。”
“那群发育不好的小鸡仔没一个打得过我的,每次被教育完都哭着去告老师。但你要说惹我吧,他们还确实没敢烦过我,之所以揍他们是我想把心中那股不知为何的烦闷感发泄出来。”
阮湘腿抽了抽,愁眉苦脸道:“怪不得夏老师你手劲那麽大,好痛。”
夏晚风挑了挑眉:“忍着,帮你拉伸呢。”
“有次我太过火,用凳子砸伤了一个班里经常欺负同学的男生,结果下手太重,把他给揍得头破血流,当场就送到了医院。他的家长和其他的家长联合在一起向学校抗议,结果一个星期後我就收到了退学通知。”
“被退学我也没什麽所谓,学校不适合我,後来我跟着群社会上的朋友们一起玩,学抽烟纹刺青穿孔,还干了一堆没脑子又中二的事情。我爸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强行把我带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屁用没有,我甚至还差点把给我看病的医生给打了。”
阮湘双眼顿时睁大了:“纹身还有吗?能不能给我看看,一定很酷。”
“你重点错了吧。”夏晚风语调闲散又兴味,“我以前那麽吓人,你就不怕我改过自新失败把你卖了?”
阮湘眨了眨眼:“可你现在不是在给我捏腿吗?”
对上女生的清澈眸光,夏晚风唇角小幅度扯了下,利落地脱下自己的拳击服。
衣衫褪落,女生麦色的脊背上沿着骨头自下而上盘亘着一道道错综复杂的黑色荆棘,而荆棘的最上方,则坐落着一弯蓝色的月亮。
阮湘怔怔地伸出指尖,点上月亮:“很痛吧?”
“不痛。”夏晚风扭过头盯着阮湘,“我当时只觉得很爽。”
“我爸妈看到这个纹身快吓疯了,听着心理医生的话非要给我找能让我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最後我妈选了钢琴,我爸则以毒攻毒让我去练拳击,他们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断掉我所有的经济来源。”
夏晚风话语忽然一顿,反手抓住阮湘的手:“摸够了吗,小朋友?”
阮湘连忙抽开手,避开夏晚风的灼灼目光。
她帮後者把拳击服拉回身上,遮盖住裸露的肌肤:“後来呢?”
“後来就是这两个我都被逼着练,我快烦死钢琴了,觉得这玩意儿不就是指头在上面噼里啪啦乱按吗,碰一下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一直想找机会把那破琴砸了。”
“不过学拳击倒是很开心,让我觉得我那些无处发泄的力量好像总算是用到了正道上。”
“我学拳击还蛮有天赋,才练几个月就能和学了许久的不分高低,但是每次比赛我老师却都不带着我。我问她为什麽?她说我戾气太重,不能学会制伏自己的情绪压抑力量就不可能带我去打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