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每一次对林延述发出的警告,胁迫他进行的改变都是对过去的自己施展的一场刺杀。
你要完美到没有缺点,表里如一,做人上人,然後永远提心吊胆的生活,这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们不止把话说给林延述听,更讲给自己听。
从前林延述不懂,现在他懂,所以更加无助崩溃,林成责和柳薇抹杀他们的过去,也肆无忌惮地抹杀他,但如果他的存在只能给人带来痛苦,如果他的改变都是毫无意义,那他又是为什麽还在茍延残喘?
本子应声摔落在地,吐出一角残页,林延述在原地静静地站立着,久违地发起了呆,大脑里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敢再去想。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找回心跳与呼吸,脚步移动,缓缓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的明亮光线顷刻间照射在他身上,林延述被刺得眯起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见光就死的鬼魂,身体正一点点在烈日下灰飞烟灭。
他叫住正在收拾行李的柳薇,竭尽全力地扬起微笑,低声道:“算了妈,过年我还是不跟你们一起过去了。”
“你们玩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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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只馀一片死寂。
新年的当晚,林延述孤身坐在空旷的沙发旁。男生面前放着盘凉掉的速冻水饺,电视里春晚的音量被他调至最大,仿佛这样就可以变得喧嚣,温暖。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外面有烟花爆竹声轰鸣在耳畔,四周一片红彤彤的热闹景象,林延述却毫无兴趣,甚至隐隐感到恐惧。
恐惧在这万家灯火通明时,他却只能独自静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把白炽灯开到最亮,将电视声音播到最大,而後食之无味地吃着一份速冻水饺。
望着墙上的钟表,林延述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刷着ins,又一年准时在国内时间十二点整看到了林桦越晒出的一家三口合照。
瞧着照片里三人露出的幸福笑意,林延述忽然也笑了,只是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很狼狈,总是在摇尾乞怜地求爱却什麽也得不到。林延述简直都要怜悯起自己,怎麽会有人这麽失败啊?
他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他存在的价值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他不被任何人爱,也不被任何人需要,他和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
窗外的人声喧闹,整座房子像一座囚笼困住了林延述,可他是为了那一丁点的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锁进来的。
干脆是时候说话算话了,林延述想,就像阮湘说的那样,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他一向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这个念头出现後的半个小时,林延述便开始着手准备自我了结的事情。
事实上他之前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都由于畏惧和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努力顽强地坚持了下去。
现在希望总算尽数破灭,而他也终于可以获得解脱。
林延述毫无波动地整理用物,临走前带上了奶奶留给他的收音机去到顶楼。
楼顶的风很大,几乎是呼啸在耳畔,但林延述的内心却十分宁静,宁静到只有死寂。
在他这将近十六年的短暂人生中,林延述认为他只对不起奶奶。因为自己食言了,奶奶应该是看不到他长成能够遮天蔽日的大树了。
动作果断地爬上天台的最外缘,林延述半只脚掌悬在空中,漠然地望着地面,神情冷漠到几乎冷酷。他一向对自己够狠。
人群如蚂蚁般在地面来回爬动,他们成群结队,伸出触角互相召唤着彼此。
可他却并不与这个世界同频。
死到临头,林延述悲哀地发现他居然没什麽要说的,更没有想留给这个世界的,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舍不得他的人。
也不知道林成责和柳薇听到他的死讯後,会不会愿意提前回国给他送上最後一程,留下滴鳄鱼的眼泪。他们会为他感到痛苦吗?会後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应该蛮难吧,或许更多的是感到解脱也说不定。
林延述喘了口气,赶走脑海里混乱的想法,默默地想,如果一定要留下一句遗言,他会想告诉所有人,今夜的烟花真的很美。
片刻後,林延述缓慢地直起身,闭上眼,双臂逐渐绷直。
就在他决定下跃的千钧一发之际,放在他脚边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刺刺拉拉的嘈杂响声,像是在竭尽全力地拼命呼喊着他不要放弃生命。
于是林延述的动作犹豫了一秒,而就在他停顿的这一秒中,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疯狂响动。
两种声音交织混杂在耳畔,用力拖拽着他的身体向後跌去,林延述漠然睁眼,拿出手机,视线聚焦在来电通知上。
屏幕显示联系人——阮湘。
他犹豫再三,明明是想拒绝,却不知为何在按下去的瞬间又误点成了接通。
看着脚下的万丈高楼,林延述声音沙哑,疲惫不堪道:“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