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像这样,仇敌一样地盯着自己。
他想下去,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但山上闹出这麽大动静,恐怕人早就走了。
他伸手揽过周之渊的肩膀,向那管家道:“这件事不要再向其他人提起,要是有话泄露出去,你第一个跑不了。”
“知道知道。”管家忙道,“阎先生放心,我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一个字。”
月夜中天。明晃晃的月亮悬在半空中,月光温柔澄澈,洒在茂密的青竹上,映出一点动人的光泽。
阎止三人原本打算在西郊住一晚,但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放心再住下去。他们傍晚时从郊外直接回了城,等天色完全黑下来才回到驿馆。
所幸驿馆一应俱全,他们临时回来也能安置。他们回的匆忙,直到此时夜深了,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傅行州自去收拾出来,披上一件外袍,又走到阎止的院子里。他还没进门,便听一阵清幽的琵琶声传过来。声音低回婉转,悠韵深长,带着一种清淡的忧思。
他立在门口,只见阎止坐在院中。他想是刚刚梳洗出来,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後,经月色一照,泛出淡淡的银光,看着如同不真实一样。
阎止左手摁弦,右手轮指又轻又快,轻捷地落在弦上。他弹得入神,一曲奏完馀音犹在,竟没发现有人站在门口。
傅行州轻轻叩了叩门,又道:“你甚少弹这样低回的曲子。”
阎止这才看见他,便将琵琶放在一边,问道:“你今天不回去了?”
“嗯。”傅行州在他对面坐下,“跟老爷子说出去住一晚上。平白的早回去,又免不了解释一番。今天这事,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阎止默了默:“也好。”
傅行州向厢房望了一眼,又问道:“小周怎麽样了?”
“哭累了,刚睡。”阎止单手支着额头,又撑在扶手上,“这些话在他心里压得太久。陡然一引出来,他受不住也是有的。”
傅行州看向他。烛影之下,阎止的後颈微微垂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简洁地收进衣领中去。在这样洁白的月色下,这一道弧却显得纤细而脆弱。
“阎止。”傅行州忽地叫他名字。
他擡起头来,双眼温和明亮,带着些轻柔的光芒:“你说。”
傅行州犹豫片刻,还是道:“当时在扈州,你为什麽要收留小周?你们早就认识……是怎麽认识的?”
阎止闻言一笑,偏头道:“这件事非问不可吗?”
“非问不可。”傅行州看着他。
阎止垂下眼睛,手指在膝上盖着的薄毯子上无意识的拈着,半晌才道:“我要带他出来,是不想让他一辈子只弹琵琶,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
“哪些?”傅行州直白地追问道,“像连珠楼那样吗?”
阎止沉默不语,要拿一盏茶在手里握着。傅行州却抢先一步,伸手将茶盏接了下来,放回桌上。
“告诉我。”傅行州坚决地看着他,“阎止,你是我的客卿。我问,你得答。”
阎止眼眸低垂,终于低而快地答道:“那是特殊情况。其他其实没什麽,无非是你在戏班子在军营里看见的那些。人情世故而已。”
傅行州想,周之渊在扈州军那天晚上,若是没有阎止护着,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譬如这些,都叫做“没什麽”吗?
那什麽才是“有事”?
他压下驳斥的冲动,又问道:“如果像连珠楼那天晚上,却没有人接应你。那你要靠什麽?”
“靠我自己。”阎止忽得擡头,“我和你说过的,他们打不过我。”
傅行州定定地看着他,被他答的几乎退缩。
他强忍下要松口的冲动,又问道:“你原本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为什麽会被送到梅州去?又为什麽要帮林泓明里暗里地查政事?”
阎止目光一跳,傅行州见他不答,却侧过身,直望向他的眼睛。
傅行州轻轻道:“我自问倾心以对,怎麽换不来世子的一句实话呢?”
阎止侧头望着他。烛光之下,年轻将军的面孔英俊而深邃。灯影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却增添了一分让他读不清楚的意味。
但在所有的模糊之下,傅行州却坦诚地看着自己,眼底坦荡毫无保留。让他想起在兵部堂前,傅行州急匆匆地拉着自己嘱咐,说的却是有危险就推到他的身上。
阎止久久无言,心里渐渐地反上一点迟钝的难过来。
他无意识的摇着头,擡手附在傅行州的手背上,安慰一样地轻拍了几下,似乎是想要说什麽。
傅行州见他神色伤心,刚待要细听下去,却被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傅家亲卫急匆匆地绕到院外,擡手加了力气敲着门,声音也高了些:“将军,前线军报。”
深夜来报,必不是小事。傅行州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反握了一下阎止的手,再道:“进来。”
亲卫匆匆进了院,将袖中军报躬身递上去,复又低声道:“西北急报……傅将军失踪了。”
阎止听罢,後背上惊起了一片冷汗,失声反问:“你说什麽?”
“傅将军几日前从北关出城,追击羯人,後来便再没有消息。至今已有七日了。”亲卫道。
阎止心里骤然一跳,却见傅行州已经看完了军报。他刚待问什麽,又见宫里的御前公公带着两个小徒从门口一脸忧色地走进来。
“傅小将军,”御前公公拱手一揖,“西北有变,皇上传您进宫一趟。”
傅行州站起身来:“军报我已经看过了,不劳烦公公再述,即刻便进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