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道:“将军奉召进宫去了。”
阎止点点头,却不由得向夕阳下那片金色的琉璃瓦望了一眼,才挑帘进车去。
周之渊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黄昏渐褪,才见一辆马车才缓缓地停在驿馆门口。
阎止从车上下来,便被他一把抱住:“阎哥哥你可回来了,你进去之後三四天都没有消息,你真是要急死我。”
“好了,不担心。这不是也回来了。”阎止拍拍他手背,安慰道。
周之渊一笑,拉着他进了门。
两人在院中落了座,周之渊招呼人新上了糕点和茶水来,便看见刚刚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邸报。
他拿起来要收,却叹气道:“刘奕中本不是坏人,只是被这事连累了。他这样死,实在是可惜。”
阎止啜着龙井,闻言偏头问道:“你这样想?”
周之渊想了想:“但也不能说他没有错。他和张连江合谋卖官,这样下去是肯定要出事的啊……但我总觉得他罪不至此。”
阎止看着他,将手里的盖碗放下:“之渊,你可知道,杀刘奕中是为法纪,为黄水口正明也是为法纪。两者是无法相抵的。”
周之渊却道:“阎哥哥,你说要是有人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违背了法纪,却能带来更大的益处。像这样的人,功过又能不能相抵呢?就算不能,他又算不算做错了呢?”
阎止一顿,没想到他竟做此问。
但他还没说话,却听见院外一阵车马声。晚饭定的菜送了来,下人来禀,请周之渊前去清点。
周之渊问完便罢,也不深究。他道声去去就回,兴致勃勃地去前院了。
阎止没想到这孩子还有管家的爱好,一时哑然失笑。
他看着周之渊走远,刚慢吞吞地缩回摇椅里,却听身後传来一阵脚步声。
阎止回头,却见傅行州大步走来。一身青色暗花长袍衬得他身形笔直挺拔,常年在军中的威严尽显无遗。长发仔细地编在脑後,又用白玉冠紧紧地束着,一丝不茍,就如同民间百姓引以为豪的西北军一样。
他右手里擎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徐步走到阎止面前来。
宫里的邸报阎止看过,扈州一事的功劳大多记在瞻平侯身上。林泓因此受了封赏,从梅州调任至京城,官阶升到了从四品。但至于傅行州,圣旨里只是简单一提,好像连赏赐都没有。
阎止起身道:“回来了?”
“嗯。”傅行州笑着颔首,“各部事已具备,封卷结案,可以休息了。”
阎止点点头,但心下却忍不住地替傅行州不值,轻呼出口气道:“宫里的邸报我看过了。虽说此事不能与瞻平侯抢功,但如今这样,未免也太偏心了。”
“现在不是你着劝我的时候了?”傅行州一笑,复又正色起来,“还说我呢。敢在兵部当庭给人扣帽子,你倒是真胆大。你也不怕他们真的计较起来,要治你罪怎麽办?”
阎止心情愉悦,顺口道:“不是还有你吗,我怕什麽。”
傅行州轻轻一顿,随即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过来听旨。”
阎止一愣,看向他手里的圣旨道:“我?”
傅行州笑道:“我好歹也是去了一趟扈州,总不能什麽都不给吧。林泓的封赏写在邸报上,我的封赏可就这一个了。阎老板,你接是不接?”
阎止闻言,赶忙後趋半步跪下来。
傅行州手中一展,朗声宣读。阎止逐字逐句细细听去,旨意为他加封了一道客卿的身份,隶属在西北军右将军旗下。
阎止谢恩领旨,又被傅行州从地上拉起来。
“西北军右将军旗,”阎止轻轻念叨了一句,又问道,“这是你旗下?”
“嗯。”傅行州双手负在身後,故作严肃道,“这可要记清楚了。他日走出门去,报错了名字可没人给你销账的。”
阎止笑起来,一扶傅行州手肘,和他向前院走去。
阎止边走,又打量着手中细腻的淡黄色丝绢,问道:“怎麽突然想起来给我请封了?”
傅行州道:“早在扈州军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这次回来,史檬又当衆说你是乐伎,拿这事儿做文章,这话我不乐意听。”
阎止哑然,又听他道:“你从兵部堂上过,又把瞻平侯拉出来,今後势必会被人盯上。客卿虽无官品,但有虚衔,再靠上西北军,多少能算个保障。”
阎止心下涌动,如同一阵暗流盘旋在胸口。他擡头,却见傅行州正看着自己。
两人不知何时停在了凉亭旁边,前院就在几步之外,人来人往,笑声一阵阵地传过来,如同落日临消失前,一抹温柔的嫣红。
阎止用拇指摩挲着丝绢表面光滑的细纹,却忽然想起刚刚夕阳之下,那一片金光灿烂的琉璃顶来。
他想,傅行州刚才匆匆进宫,就是为了这道旨意吗?
但他只是低了头,轻声道:“多谢。”
傅行州面上含笑,却故意地磨蹭起来:“阎老板,请一道旨意不是那麽容易的,可费了我好多口舌。你一句多谢就要把我打发了?”
阎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麽。他唔了一声,眨眨眼睛,却问道:“那你想要怎样?”
傅行州看着他,只见他眼中霞光流转,有如碎星。傅行州终于笑起来,一按他的肩膀向前厅走去。
他道:“我想听你弹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