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温暖也是好的,虽然没什麽用,但也会感到降格的幸福和欢愉。
像以前那样?没有人比他更怀念以前。可是就算真的回到过去,从头来过,也不过是把受过的苦再受一遍而已。
谁都没有再说话。裴言伺候他吃完,吩咐宫人烧热了水,又亲自打湿绢布,服侍薄辞雪洗浴。
水波粼粼。蟹壳青色的月光从窗户里柔柔地映进来,映在绣着竹叶和游鱼的银屏上。银屏上的叶影落向水面,薄辞雪伸手捉了一把,没捉到。
散开的长发浸了水,从裴言手里滑下来,和月色一起浮浮沉沉,散发出山皂荚和各种名贵香料的清香。幽冷如昙的体香将那些不同的香气编织起来,像数条柔滑的黑眉蝮蛇,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裴言结结实实地兜入其中。
他伸出手,想把薄辞雪从里面抱出来,发梢忽被人轻轻捉住了。乌发美人没力气地靠在他怀里,长发散落到他胸前,醺醺然道:“你想我叫你阿言,对吗。”
裴言愣住,先是狂喜,又很快冷静下来。他以指为梳,梳了梳薄辞雪的长发,苦涩道:“你醉了。”
“可能吧。”薄辞雪说。他没放手,迷迷糊糊地把脸往暖和的地方蹭,“阿言。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太辛苦了。”
可能真的醉得厉害,他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裴言身上。裴言紧紧搂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眼眶酸涩。
只有醉後这点时间他可以自我欺骗一下,即便知道清醒时的现实令人恐惧,却还是甘心在此刻沉溺下去。
“不辛苦。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永远都不会觉得辛苦。”
薄辞雪站着不舒服,在裴言身上没骨头似的动来动去,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裴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阿雪,今天我去东陵了。”
“你知道吗,我们的陵墓开始动工了。”
薄辞雪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裴言摸摸他的头发,自顾自道:“我想好了,墓里就不要放太多很贵的陪葬品了,放太多容易被惦记。我让工匠们加紧做,希望到时候可以直接住进去,否则到时候停都不知道停到哪里。”
薄辞雪没睁眼,不怎麽高兴地说:“你都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埋一起。”
裴言笑了。他握起薄辞雪的手,语气与叶赫真问薄辞雪肯不肯给他当王後时一样正式,一样珍重:“阿雪,你愿意死後和我葬入同一座地宫吗?”
薄辞雪掀开眼皮。裴言认真地看着他,他也认真地看着裴言,认真地说:“你随意。”
裴言的眼泪又憋不住了,他发现自己在薄辞雪面前特别容易哭。但他还是在笑,眼泪顺着上扬的唇角滑下来,哽咽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不过也好,特别好。”
他倾过身,低下头,吮吻薄辞雪的嘴唇。淡色的唇肉眼可见地变得水红鲜艳,无意识地张开了道缝,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和浅粉的牙龈。裴言一一舔过,似是把他当作一块奶糕囫囵吞下去。他可不像叶赫真那样只会傻乎乎地捧着他脸亲,舌头都不知道怎麽放,必然是怎麽亲得深怎麽来。
薄辞雪被亲得膝盖发软,手腕上金铃随之发出清越的鸣声。他茫然地睁着水润的眼睛,眼角泛红,一副被亲懵了的模样,湿发委地,像好心浮出海面救人却被渔网捆住的鲛人。裴言的眼角也是红的,不过那是因为在哭。
他没有忘掉薄辞雪那天说的话。人生的快乐这样少,能抓住的就不要放过。而他的快乐,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和爱薄辞雪这件事牢牢绑在一起的。
有很多湿热的眼泪沾在薄辞雪的脸颊上。他往後靠了一点,伸手给裴言擦泪。裴言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滑稽,一手捂住脸,一手捂住薄辞雪的眼睛,声音从手指下传过来:“阿雪不要这样看我,我现在很难看。”
薄辞雪绝对是喝大了。要是他清醒的话绝对不会用力扒拉裴言的手,一定要看他这几日因为过劳而分外憔悴的脸:“我想看啊,我想知道有多难看。”
裴言的眼睛被眼泪泡得痛,睁也睁不开,加上这几天熬夜熬心熬肝,坚决不肯松手:“不要看,很老气,会丑到你的。”
薄辞雪有些遗憾地叹口气,松开手。
“给我看看吧。我应该看不到阿言变老的样子了。”
裴言要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碎了,手掌捂住的脸孔上露出被捅了一刀的表情。他脱力地放下手,抱紧了薄辞雪,声音发颤:“没关系,我也看不见你的。”
薄辞雪思索了一下,摸摸下巴,看起来还挺满意:“那我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