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愿,她的额头烧了起来,可四肢却都是冷的。
身体变得很沉重,思绪却很轻盈,与这条街有关的记忆渐渐复苏。
她还记得以前郑海阳和她来这里吃东西时的情景。
她哥喜欢玩“你看那是什麽”再趁机偷吃的游戏,她只上当过一次,之後每次都会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敲他脑门,可郑海阳还是乐此不疲地犯着贱。
有时候袁驰也在,他会飞快地端起盘子,避免被大战波及到,或者配合郑海阳指向另一边,说“你看那又是什麽”,随後成为第二个被打的人。
大人给孩子们设了门禁时间,等天色放晚,郑海阳会一边看表一边催冯山月吃快些——她吃到喜欢的东西时会放慢速度品尝,因此每次都是最後一个吃完的。
如果她被催烦了,就会掏钱赶他去跑腿买奶茶,冯山月後来甚至怀疑郑海阳是为了喝奶茶故意提前催她。
郑海阳走的时候总要把袁驰也拽上,于是屋檐下的桌前只剩她一个人,她慢慢地啃着最後一串烤玉米,晃悠着脚尖,享受瞒着家长偷吃垃圾食品的快乐,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对她亮出手里提着的饮料,笑得像个傻子。
冯山月有些疲倦地半阖上眼,淋过的雨水灌进胸腔,被她用体温焐热,变成眼泪,蓄积着晃荡着,随时有倾泻而出的风险。
她蜷着身子想,还不能哭,她还没看见何志宇在她面前先哭出来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哥哥有没有哭。
傍晚的巷口,路灯在雨里昏黄地晕成一团,冯山月看到一个穿一中校服的熟悉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打着伞朝她快步走来。
真可惜啊。
她望着那个身影,在心里昏昏沉沉地想。
是不是烧得还不够厉害,所以没出现幻觉,她能清楚地看见那张伞下的脸,并非郑海阳,是袁驰。
她看着他走近,看到他紧绷的神情,又在认出是她以後终于松了口气。
袁驰在雨里喊她名字,见她没应,走入屋檐下之後收了伞,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取出手机,调出拨号界面,对她示意。
“阿姨在找你。”
冯山月把下巴垫在书包上,胳膊收紧,用了点力气摇头。
她的大脑因为低烧而混乱,却有一个念头十分坚定——现在不是应对冯燕芳怒火的最佳时机,要麽等她烧得再厉害些,妈妈无暇怪罪她,要麽等她清醒过来,有精力想出对策。
袁驰见她这样,犹豫了一下,收好手机,空出手去探她的额头。
冯山月能感觉到他的指腹是凉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但似乎她的额头温度更高一些。
她望着他的眼睛,想问你怎麽找到这里的,却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说话,整张脸都冻得发僵。
于是只好默默地想,是不是那天买题册走到这里的时候,你也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些从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你是什麽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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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向东今天有应酬,家里的司机抽不开身,袁驰是打车来的。
出租车司机等在巷口,看到他陪着浑身湿透的冯山月回来时,有些为难地说车里的座位弄湿了不好收拾。
袁驰冷着脸给他塞了两百块钱,司机闭嘴了。
两人坐进後座,冯山月靠着车窗不说话,留给他一个後脑勺。
袁驰把自己的校服脱给她披着,让她把淋湿的外套先换下来。
冯燕芳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看到冯山月的时候,他就猜到出事了。
他提着一颗心,跑到小饭桌的楼下,何志宇已经回来了,透过二楼的窗户能看到他在厨房帮梁桂香洗菜的背影。
冯山月不在这里。
袁驰下意识地先松了口气,转身走回到雨中,在脑海里复盘冯山月可能会去的地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家烧烤店。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过来,竟然真的看到她在。
袁驰对司机报地址,要送她回家。
冯山月突然支起身子,又因为动作太快而头晕,朝後仰倒在座位上,她定了定神,说:“我不要回去。”
她还想着今早那扇被吹开的卧室门。
如果这个时候回去,让她看见那间卧室里的情景,她怕自己崩溃。
要麽蹲在她哥哥的房间里大哭,要麽提着菜刀冒雨出去找人报仇。
总之都是很坏的情形。
袁驰叹气,终究没反对,报了个新地址。
那是他家在城南买的房,离一中很远,但是靠近图书一条街。
平时家里人不住在那边,但屋子里有换洗的衣服,擦水的干毛巾,也可以烧热水冲药喝。
没过几分钟便到了楼下,车停在地下车库,两人坐电梯上楼。
电梯间里的顶灯很亮,照得冯山月的脸惨白,但她仍绷着脸,挺直背,不露出半分示弱的神情,甚至严肃得像教师上门家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