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去意已决,成为三品天师只是人生路上的第一步,又怎麽可能在此多做停留?
学宫中的陈天师得知此事後,破天荒地劝了商洛几句。
商洛诧异地望着他。
师长本想再劝,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一个慧眼识英才的师长该有的行为,他一下子换了口风,预祝这位年轻的天师前途似锦。
商洛心中本有怪异感一闪而过,听到师长的祝福,心生感动,不再探究。
现在,他要去给商富年写信,并寄送最近攒下的所有钱财。
“爷爷,我成为三品天师了!我要留下,在广陵城扎根。很快,我就会把你接过来……”
信写好後,商洛神采飞扬地出门。
行至半途,他後知後觉地意识到,陈天师姓陈,陈族长也姓陈,他们好像是一个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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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完信後,天空下起了雨。
商洛撑着一把青色的伞,慢悠悠地行走在雨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
两边的楼中渐次点起五彩的灯,盏盏彩灯透出奇异迷离的光,或深或浅的光在雨里晕染开。
灯火莹莹,行人如织,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街,在此刻仍十分繁盛。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阵淡淡的清香弥散。
不知为何,商洛停下了脚步。
无数的行人撑着伞,行走在各自的路途里。
一位白衣少女撑着一把白伞款款而来,伞面绘有水墨风荷,花叶似随风雨而动。
她自他们中而来,却又与他们格格不入。
在潮湿迷离的雨声中,在无数人来人往的行人中,商洛就这样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那少女与他擦身而过。
她蒙着白色的面纱,无声地走过他的伞外,却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
商洛的心怦然而动。
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春心萌动,它微弱而纯净,自不可知处而来,深深地潜伏在今日的雨中。
那一刻,商洛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在雨中迷茫,困惑,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麽了。
心像是被绒毛挠了一下,带来无法言说的触感。那感觉很轻,很轻,眼见着即将要消散,在最後的最後,却又有漫长的馀韵留存心中。
相逢的那一个瞬间很短,却又很漫长。
漫长的空白,漫长的一生一世。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短暂地忘记了遭逢过的一切不幸,忘却了一切怨愤,忘却了包括商富年与齐铭在内的所有人。
齐铭却并不知道这些。
他遣散了仆人,一个人沉默地待在窗前,从天色微明至深夜时分。
满窗新发的桃花与微雨的春色被黑暗吞噬。
商洛推门而入,黑漆漆的屋内,齐铭一言不发。
他准备了很多酒,一坛坛地在窗边铺展开。
也许齐铭遇到了什麽糟心事。商洛想。
两人先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到最後齐铭犹觉不过瘾,于是两人改为捧着酒坛痛饮。
喝到最後,两人都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黑暗中,商洛感到齐铭在向他靠近。
齐铭强撑着身体,探身而起时,温热的唇蜻蜓点水般地擦过商洛的嘴。
大量的酒精麻痹了商洛的头脑,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齐铭又是一阵发狂似的怪笑。
笑着笑着,他凑到商洛的耳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我说,要不要试试?”齐铭轻佻地开口。
他年轻干净的嗓音映着滴滴答答的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一刻,商洛没能看见他眼中毫不遮掩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