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膳堂後,商洛与陈其迎面而坐,他们没什麽共同话题,一顿饭吃得沉默无比。
和这两人不同,邻桌的几位天师谈兴很浓。
“可笑!竟然跟我说他很饿!没东西吃不会去讨饭麽?”
“哈哈哈,真是什麽奇怪的人都有。”
起这个话头的人是吴天师。他也会表现出天师慈悲的样子,不过仅限于在那些殷实体面的人面前。
府主正巧于此时步入膳堂,大致明白了他们在说什麽,他皱眉道:“我们是天师,怎麽能说这种话?”
“吴天师,等会饭後将这事报给县官,我们平宁怎麽能有人是饿死的?”
吴天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口中连道府主英明。
商洛心中松了一口气,既为那人,也为自己干瘪的钱袋。
可惜他这口气松的太早,饭後他奉命前往城西除祟,结果没走出多远,便被一夥人拦在了角落。
为首的混混头子一脸邪笑,张狂开口:“商天师,有人给你白送娘子还不好,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馀人附和,“就是,孙老爷当初借了你不少钱财,可谓是雪中送炭,现在让你娶他女儿,你还不愿意,做人可别不识擡举!”
孙老爷是本地的一位商贾,家中颇有钱财。
他膝下共有两女一子,长女生得貌美,给本地一位天师当了二房。次女的长相却一言难尽,且为人轻佻,恶名在外。
“孙老爷说了,你娶了他家的小姐後,还会赠你百两黄金和一位美妾。”
“生下子嗣後,送回孙家照看即可,不用您商天师费一个子儿!”
“我说,人家都不嫌弃你孤星照命,你还矫情个什麽?”
“怎麽样?这回可千万别再拒绝了,不然……”
那瘪三扬了扬手中一大摞欠条,神情极为嚣张。
商洛冷着脸不说话,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料准了他不敢轻易对普通人出手,混混们也作势,要用手中棍棒击打他。
场面一下子难看起来,双发剑拔弩张,情势一触即发。
“这是在干什麽?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人故作惊讶的声音传来。
混混们怒了,“我劝你少管闲事!”
转头去看,脸上的神色迷茫了片刻,很快,一丝黑光在他们眼中闪过。
“原来是阮家的小姐,失敬失敬。”
“没想到阮小姐竟看上了这小白脸,要是早知道此事,我们定不会——”
混混头领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什麽小白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商天师可是县中闻名的青年俊杰,长得一表人才不说,实力也没得挑,与小姐可谓郎才女貌。”
“只不过,他毕竟欠了孙老爷……”
阮清宁扬了扬手中厚厚一叠银票。
那些钱,一看便知还完商洛的欠款後,还绰绰有馀。混混们双眼发热,目露迷狂之色。
正要伸手去接,阮清宁挥手一撒。
看着纷纷扬扬洒下的银票,混混们手忙脚乱地去接。
商洛的神思穿过漫长的记忆,穿过梦中过往的岁月,才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
她也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一把水墨流溢的伞,却和他少年时雨中所遇的那位少女,毫无相似之处。
“阮清宁,”商洛眼神古井无波地看着她。
对方点了点头,“是我。”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麽?”
“不为什麽,单纯看你长得俊俏。”
怎麽可能?当然是为了蹭吃蹭喝蹭恶鬼,听说你天煞孤星,自小便为邪祟所钟爱来着。
商洛一反常态地笑了。
---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并非所有的磨难都是宏大而壮丽的,那些让人发疯的平凡琐碎,同样是命运给予的磨炼。
在这一日复一日的磨砺中,商洛本可能平庸,本可能堕落,本可能成为一个平凡中铸就伟大的人。最後的结果如何,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当然,现在这一切,都没有答案了。
祯明七年,一个名为商洛的人,在平宁县天师府外与阮清宁重逢,从此开始了人生的另一段旅途。
当夜,玉京城地宫深处的星盘,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变动;记载这片土地过往与预言未来的《浮云录》,细枝末节处笔墨隐隐流转。
不知不觉中,大魏既定的命运,就这样微微偏离了最初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