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身上窸窸窣窣地摸索一阵,摸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和一枝笔。
紧接着,他擡起头,假装为难地看着商洛,“按理说您一向勤勉守时,降妖除魔尽职尽责,我该卖您这个面子,可老朽也有自己的职责,可真是叫人为难呐!”
他微微拉动嘴角,想露出一副笑的模样,力道却没控制好,扯动了满脸的老皮,那些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织在一起,让人想起干瘪发皱的橘皮。
这张脸上的表情荒诞而可笑,似将心中恶意展露无馀。
为难,为难,从上到下,这些人总是为难的。
“无妨,该如何便如何罢。”商洛平静道。
说完便自顾自地离去。
那老头犹自嘀咕个不停,似乎在抱怨商洛,抱怨这雨,又似乎在抱怨别的什麽。
商洛并没有去管,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和他搭档数年的武者十三,办事一向靠谱,如今却不知所踪,只留下另一位年轻的天师。
那天师是陈姓旁支,姓陈名其,自广陵而来,于此历练。
他终日抱着一册书,对手头堆积如山的卷宗,与门外求见的民衆视而不见。
如果这位陈天师能通过三品天师的试炼,那麽历练只是历练,他会被族人召回广陵,前途美满。
如果不能,那麽他就有幸成为此地的“山水闲人”。
近年来裴无思长居广陵,他为人向来冷酷无情,不喜徇私。
哪怕後来他不理俗务,裴秋然这位由他一手提拔起的一品天师,也会在尘俗中,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底。
再者,世道艰难,资源有限,家族也不想养废物。
因此,屡试不过的陈其,就只好在偏远的平宁县抱头苦学。而像陈其这样的人并非个例。
平宁的天师们没必要得罪他,但也不想白白增加自己的负担,于是他被丢给了商洛。
商洛自然不喜欢他,从他来了以後,自己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哪怕是牛也没这样使唤的。
干不完或出纰漏,还要被人莫名其妙一顿指责。
府外不明内情的民衆,也因此对商洛格外不满,觉得他变成了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看着正经实则虚僞敷衍的辣鸡。
商洛的拳头硬了,看着陈其的目光极为不善。
陈其缩了缩脖子,将头在书中埋得越发地低。
这时候,府主大人会用鼓励的语气,关怀着陈其:“小其啊,好好努力,你一定能成为三品天师,哈哈哈……”
其他天师也对他充满了强烈的信心。
小其一脸感动地看着他们,嘴中感激的话语不要钱似的吐出。
这时候商洛已失去对府主的敬仰之心,只想一顿乱拳打死他们所有人。
好多次,就在他忍无可忍,打算将这念头付诸实践时,见势不对的衆人会立即道:“哎呀,商天师真是本领出衆,你那位爷爷见到你这样,想必十分欣慰。”
商洛的满腔怒火,似被一盆冷水硬生生浇灭。
忍着忍着,慢慢地竟成了习惯。
而陈其也没得到什麽实在的好处。
他本就天资平庸,更因埋首经卷,不通俗务,文试武试屡屡不过,陷入了恶性循环。
以往的商洛见到陈其,总是心中充满怒火,冷眼视之。
再後来,一种强烈的虚无感攫住了他,令他对人生産生了怀疑。
一切都毫无意义。商洛想。
之後,他会将这想法竭力压制下去,再用一盆盆灵魂鸡汤激励自己。
然而今天,这种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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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前去饭堂时,商洛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长得很高,一身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瘦骨嶙峋的样子。
他面色发黑,脸颊深陷,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突出,看得人分外不适。
更怪的是,除了露出一颗头,他浑身上下,竟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脚脖颈等全用粗布紧紧地包着,让人无法理解。
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那人僵硬地转过头,回望了商洛一眼。
商洛立刻一阵恶寒。
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是探查後发现,没有邪气,也没有病气,看起来变成这样,只是单纯因为饥饿。
看来这两天得抽时间给这人送点粮。
商洛的心小小地揪了一下,他自己手头也很紧,还负债累累,只能从手头尽可能地抠出一部分。
虽然经常被人辱骂丶误解,但只要一天是大魏天师,就该担负起爱护衆生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