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嗔(4)六婆家
辰娘木讷讷的听着船工的讲述,彷佛他在说的那个人与自己毫无关系。直到二人走到江边,拨开衆人围聚的那一道圈,辰娘看见草席下安然躺着的老于,才突然晴天霹雳般嚎啕大哭起来。老于永远睡着了,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看自己。老于走了,家里没有存下什麽馀粮。渡船所得本就微薄,从前老于在时,即便每日勤勤恳恳从不停歇,也是干一天吃一天。而今,辰娘只得将破船变卖,得了几个钱,她便拿着这些钱,带着蕙儿去了江浦县。老于那条船上渡了七个人,为着他们赶回家,老于才冒险出的船,丢了性命。如今辰娘走投无路,她也不要赔偿,只盼着总有一个人能给她寻条出路,将蕙儿拉扯长大。可令辰娘没想到的是,她抱着孩子,求遍了那七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拉她一把。即便是那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也是言之凿凿,官府并未曾判定老于的死跟他们相干,当日他们虽恳求老于出船,但也没有胁迫相逼。而老于呢,明知道风浪大,还同意带他们出船,不仅对他们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除此之外,还有人推脱,建议叫她去找那个书生,就是老于替他捞书稿的那个,毕竟当时船已将靠岸,要不是他,老于也不会死,他才是导致老于淹死的罪魁祸首。辰娘也是这麽觉得的,那书生是她最後的指望,所以,她特意将他放在拜访名录中的最後一个。不过,书生并未比其它人表现的更有良心,他先是极力的躲避她。辰娘打听到他在瓦舍里兼职替人写剧本,于是便去瓦舍里守着。好容易遇上他的时候,他便苦苦哀求,自己虽是书院的学生,但也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实在帮不上什麽。不过,他承诺,有朝一日,他金榜题名了,一定会来救济她们娘俩。说完这些,那书生便跑去书院里住着,再不出来了。辰娘明白了,这七个人都不愿意帮她一把,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老于的死与自己相关,他们若是救济帮助了她,就是承认了这笔债务,而这人命债他们一旦认了,就很有可能会背一辈子。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与她撇清干系,把她彻底清扫出自己的生活。辰娘不想回到家…
辰娘木讷讷的听着船工的讲述,彷佛他在说的那个人与自己毫无关系。直到二人走到江边,拨开衆人围聚的那一道圈,辰娘看见草席下安然躺着的老于,才突然晴天霹雳般嚎啕大哭起来。
老于永远睡着了,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看自己。
老于走了,家里没有存下什麽馀粮。渡船所得本就微薄,从前老于在时,即便每日勤勤恳恳从不停歇,也是干一天吃一天。而今,辰娘只得将破船变卖,得了几个钱,她便拿着这些钱,带着蕙儿去了江浦县。老于那条船上渡了七个人,为着他们赶回家,老于才冒险出的船,丢了性命。如今辰娘走投无路,她也不要赔偿,只盼着总有一个人能给她寻条出路,将蕙儿拉扯长大。
可令辰娘没想到的是,她抱着孩子,求遍了那七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拉她一把。即便是那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也是言之凿凿,官府并未曾判定老于的死跟他们相干,当日他们虽恳求老于出船,但也没有胁迫相逼。而老于呢,明知道风浪大,还同意带他们出船,不仅对他们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除此之外,还有人推脱,建议叫她去找那个书生,就是老于替他捞书稿的那个,毕竟当时船已将靠岸,要不是他,老于也不会死,他才是导致老于淹死的罪魁祸首。辰娘也是这麽觉得的,那书生是她最後的指望,所以,她特意将他放在拜访名录中的最後一个。不过,书生并未比其它人表现的更有良心,他先是极力的躲避她。辰娘打听到他在瓦舍里兼职替人写剧本,于是便去瓦舍里守着。好容易遇上他的时候,他便苦苦哀求,自己虽是书院的学生,但也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实在帮不上什麽。不过,他承诺,有朝一日,他金榜题名了,一定会来救济她们娘俩。说完这些,那书生便跑去书院里住着,再不出来了。
辰娘明白了,这七个人都不愿意帮她一把,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老于的死与自己相关,他们若是救济帮助了她,就是承认了这笔债务,而这人命债他们一旦认了,就很有可能会背一辈子。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与她撇清干系,把她彻底清扫出自己的生活。
辰娘不想回到家里,那个跟老于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里面装着的一切,家具丶锅碗丶衣物丶甚至气味,都让她难以忍受。蕙儿已经开始会认人,她更怕自己回到家中,蕙儿也会寻爹。她们娘俩流落在江浦县,很快卖船所得的银子便花光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正当辰娘走投无路之际,有人给她介绍了一户姓徐的东家。那户主是个行商,常年在外做买卖,徐家的主母刚生下个男孩子,没有奶水,急着找一个奶妈。辰娘正是合适的人选。
辰娘千恩万谢谢过介绍人,去了徐家。徐家主母年岁与她相当,看着却很显年龄,她用一双寡恩的眼睛打量货物一般,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看了她好几遍,最後终于勉为其难的应允她留下。不过,徐家主母要求她每日必须将最好的奶水喂给自己的儿子。至于蕙儿麽,只准晚上等自己儿子睡着了之後再喂。只要自己的宝贝儿子醒着,辰娘便不得去喂蕙儿。
辰娘忍气吞声的答应了,无论怎样,她和蕙儿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
江浦县的县令姓金,单名一个锋字,年纪比崔辞大不了几岁,也是个年少得志,满腔热血之人。他一早听说崔辞的名头,心中却不以为然,毕竟山高路远的,都将他传的断案如神,谁知道是真是假。金峰唯一确定的便是这个崔辞是三年前靠着老爹从官家那里求来的封荫方才当上的开封府通判。关系户,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也许他也破过几个案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果不其然,前几日,江浦县瓦舍房梁掉下来砸死了七个人的案子,金县令报给崔辞,崔辞却没什麽反应。这便是他无能不作为的证明。金峰这边便只得自己处理了,先是着人安抚死者家属,後又安排重新修缮加固瓦舍的房梁。大小事务尚未忙利索,那头突又有人来报官,说今天一大清早,本县寡居老太六婆家的猪圈里,发现了一具男尸,那男尸被猪啃的七零八落,四肢五官尽废,难辨身份。
金县令不敢怠慢,当即便带了都头仵作丶衙役前往六婆家里。
金县令一路走,一路听都头介绍这六婆家里的情况。六婆六旬出头,家中只有一个儿子,母子二人相伴生活。六婆是远近闻名的泼辣户,她这儿子也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惫懒人物,至今还没娶上媳妇。街坊四邻都知道她家是个不好相与的,也从不与她家往来。六婆的男人是倒卖货物的生意人,经年累月的不在家,前些年在做买卖的路上暴毙了。男人虽死了,但给她娘俩留下不少钱财,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馀,足够六婆带着儿子宽裕度日。
金县令到了六婆家,只见院子外头乌乌压压的围了许多人,她家的街坊四邻都恨这对母子奇葩,这出了这档子事,纷纷赶来凑热闹看笑话。
“让开!让开!县令大人到了。”都头拨开层层人群,将路让出来给金县令进院子。
刚钻进内圈,只听见一个老女人呼天抢地的干嚎声。
“杨顺贵,狗日了你媳妇,你个龟孙跟人逼咕什麽?你说这话什麽意思?我哪里知道这男人怎麽会死在我家猪圈?想是他半夜三更屁眼儿痒,找我家猪来拱他也未可知!青天白日的,你诬陷我偷男人?怎们不回去抓你媳妇?你媳妇的屁股都叫男人钻烂的,装的什麽贤惠样子!”
金县令听这老女人骂人如此之脏,仿若是嘴里吃了屎一般,不由皱起眉头。都头小声道:“县令,那就是六婆啦!”
那被她骂的杨顺贵,想是她家的邻居,却也不是省油的人,二话不说冲过来就冲着六婆的脑袋猛抽了两下。
“臭老逼,你说什麽你?你再说一句我媳妇你试试!”
这时,杨顺贵身边一个皮肤白皙的妇人拼命上前拉住她相公,嘴里喊着:“别与她一般见识!咱们回家去!回家去!”
六婆挨了打,又见杨顺贵护着他老婆,愈发气急败坏,吵道:“哎哟喂,狗夫妻在这作贱人呐?欺负老娘我没有男人呀!你二人感情好,怎麽不现场入一个,叫大家开开眼呐!”边吵边用脚去踹,她却不敢踹杨顺贵,只盯着杨顺贵的媳妇肚子踹,杨顺贵媳妇被她狠踢了几脚,疼的蹲下身子。
“老破落户!老子干不死你!”杨顺贵见老婆吃亏,一个回旋踢,又把六婆踹的老远。家门口坐在小凳子上的一个肥胖腌臜男子,原本一直在望呆,陡然见六婆被邻居踹翻了,突然吓的“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叫喊着:“娘啊!娘啊!”
六婆哪里吃过这样的亏,顶头冲过来,要跟杨顺贵两口子拼命。
“好哇!老娘不活啦!”
这当口,都头大喝一声:“放肆!县令大人在此!看谁敢闹事!”
喧闹的衆人顿时安静了,连六婆的儿子都陡然住了嘴。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金县令斥责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都退了!不听劝者,一律带回衙门打板子!”
“是!”一干衙役开始驱散衆人。
见县令大人到场,杨顺贵与他媳妇儿便也顺着台阶,低头默默退出六婆家院子。
“杨顺贵,你别走!你给老娘把话说清楚!哼!怎的老娘家猪圈死了个男人,这男人就是老娘偷来的?”六婆一手指着杨顺贵夫妻二人,一手动手就要解自己的裤腰带,“老娘我可是绝了经了,老娘这就脱了裤子给你看。瞧那边,老娘的儿就在那边坐着,你当着他的面,给老娘把话说清楚了!”
六婆的好大儿见衆人又一齐望向自己,吓的又咧嘴一边喊娘一边干嚎起来。
都头实在忍无可忍,大喝道:“有完没完了!”
六婆吓了一跳,捂着脸跺脚哭起来。
“县令老爷,替老娘做主啊!只因老娘猪圈里死了个男人,这龟孙便与人说是我偷的人呐!老娘守寡十来年,向来是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为何泼老娘脏水!你让他说!”
杨顺贵忙回头,躬身对金县令道:“大人明察,小人何曾说她偷人,小人只是与旁边人议论,说这一个大男人怎麽死在孤儿寡母家的猪圈里了?就说了这麽一句,叫这老乞婆听了去,就揪住小人撒泼耍赖。”
“就这麽一句?你这话不就是暗搓搓指老娘偷人吗?你给坏吊,又传染给媳妇的。。。”
“住嘴!”金县令呵斥道,“六婆,你再胡搅蛮缠,便打你二十板子再回话!”
随即,又冲杨顺贵挥了挥手,“与你不相干,你两口儿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