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嗔(3)辰娘
“是,爷爷,小纪子也不愿意。”“好孩子,”河神张往锅里撒了两把盐,“爷爷把你从叫花子堆里捡回来,就是看中你老实。别的小叫花子我都见过他们偷人东西,唯独你没偷过。将来爷爷走了,还指着你替爷爷送终呢。”崔辞眯起眼睛,原来河神张最近刚收了这个叫小纪子的徒弟,一来是可怜他小小年纪流落街头;二来也是为自己身後无人送终考虑。“爷爷,您不会死的。”小纪子眨巴两下眼睛,“您是老河神,江神爷会保佑你的。”“傻孩子,爷爷可不是什麽老河神。爷爷是人,是人老了就会死。爷爷死了以後,你就把爷爷用火烧了,骨灰撒进江里。爷爷侍奉了一辈子江神,死了总要见见他。”二人说着,那锅里的泥鳅滚沸,冒出阵阵香气。河神张拿碗盛了满满的肉,先仅着小纪子吃。“爷爷,你不吃吗?”“好孩子,你脚上受了伤,多吃点肉补补。爷爷老了,牙口不好,爷爷最喜欢喝汤。”李暧望着这爷孙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扭过头,对崔辞道:“这缘分呐,真是奇妙。素不相识的一老一小,一个需要人照顾,另一个需要人陪伴,搭夥过起日子,还真不赖。”“嗯。”崔辞闷哼了一声。他想的是,看来孙问川并未来找河神张。但愿这恶人永远不要找上门。***辰娘是望安桥一带数一数二的美人。尚未出阁的时候,上她家提亲的媒人将她家的门槛都踏平了,她却都没有中意的。後来,她独独看中了从未找人来提过亲的于大哥。于大哥家住在城北的棚户区,家里有一条他爹留下的破船,他便用这艘破船讨生活。上元县与江浦县隔着长江,于大哥的工作,就是负责将上元县的客人渡到江浦县,再将江浦县的客人渡到上元县。她有次过江,坐了于大哥的船。她看中他本分老实,勤劳厚道,每日辛辛苦苦的渡人,却从未想过渡己。那日,她付船的时候,将钱包在了一条手帕里头,那手帕上绣着自己的闺名:辰娘。于大哥虽然老实,却也不是傻子。後来就找媒人来提亲了,媒人告诉于大哥,辰娘什麽都好,却与他的八字犯冲。而且还是个属羊的,属羊…
“是,爷爷,小纪子也不愿意。”
“好孩子,”河神张往锅里撒了两把盐,“爷爷把你从叫花子堆里捡回来,就是看中你老实。别的小叫花子我都见过他们偷人东西,唯独你没偷过。将来爷爷走了,还指着你替爷爷送终呢。”
崔辞眯起眼睛,原来河神张最近刚收了这个叫小纪子的徒弟,一来是可怜他小小年纪流落街头;二来也是为自己身後无人送终考虑。
“爷爷,您不会死的。”小纪子眨巴两下眼睛,“您是老河神,江神爷会保佑你的。”
“傻孩子,爷爷可不是什麽老河神。爷爷是人,是人老了就会死。爷爷死了以後,你就把爷爷用火烧了,骨灰撒进江里。爷爷侍奉了一辈子江神,死了总要见见他。”
二人说着,那锅里的泥鳅滚沸,冒出阵阵香气。河神张拿碗盛了满满的肉,先仅着小纪子吃。
“爷爷,你不吃吗?”
“好孩子,你脚上受了伤,多吃点肉补补。爷爷老了,牙口不好,爷爷最喜欢喝汤。”
李暧望着这爷孙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扭过头,对崔辞道:“这缘分呐,真是奇妙。素不相识的一老一小,一个需要人照顾,另一个需要人陪伴,搭夥过起日子,还真不赖。”
“嗯。”崔辞闷哼了一声。他想的是,看来孙问川并未来找河神张。但愿这恶人永远不要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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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娘是望安桥一带数一数二的美人。尚未出阁的时候,上她家提亲的媒人将她家的门槛都踏平了,她却都没有中意的。
後来,她独独看中了从未找人来提过亲的于大哥。于大哥家住在城北的棚户区,家里有一条他爹留下的破船,他便用这艘破船讨生活。上元县与江浦县隔着长江,于大哥的工作,就是负责将上元县的客人渡到江浦县,再将江浦县的客人渡到上元县。
她有次过江,坐了于大哥的船。她看中他本分老实,勤劳厚道,每日辛辛苦苦的渡人,却从未想过渡己。那日,她付船的时候,将钱包在了一条手帕里头,那手帕上绣着自己的闺名:辰娘。
于大哥虽然老实,却也不是傻子。後来就找媒人来提亲了,媒人告诉于大哥,辰娘什麽都好,却与他的八字犯冲。而且还是个属羊的,属羊的女子命不好。
于大哥笑了笑,我不信这些,辰娘跟了我,不会叫她命不好。
于大哥没有失言,辰娘与他成亲後,两口儿恩恩爱爱的过了十年,日子像蜜里掺了油,梦里镶了金。于大哥外表看着是个糙汉,实则知冷知热,会疼人。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出船行船,家里的大小事务,他也从不推诿。辰娘时常觉得,于大哥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旁人没发掘,却叫她捡到宝了。若说还有什麽不如意的,就是两口儿成亲十年,却还没得个孩子。
又过了两年,于大哥变成了老于。对于孩子的事,两口儿原不报指望了,没想到一个腊月里头,辰娘竟然意外发现自己怀上了。这可把老于高兴坏了,愈发感激爱护辰娘。家里虽清贫,但老于总竭尽全力照顾好辰娘。辰娘爱喝豆浆,他便每天晚上提前泡好豆子,第二天早上早一个时辰起床,亲手磨好豆子,滤出豆浆。放炉子上煮了,热腾腾的端给辰娘,看着她喝完豆浆再睡下,他方才放心出船去。辰娘怕冷,总是手脚冰凉,他便每晚提前烧好暖壶,放辰娘的被褥里捂热了候着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辰娘顺顺利利的诞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孩,老于一早替孩子想好了乳名,叫做蕙儿,取义“金声玉韵,蕙心兰质。”老于虽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但他知道读书的好处,更羡慕钦佩那些有学问读过书的人。他跟辰娘说,他行船时认识一些教人读书认字的先生,等慧儿长大了,便也教她去认字读书,他要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才女。他还将他从小带着的传家宝银项圈拿去化了,换做一个长命百岁锁,挂在蕙儿脖子上。
蕙儿一天天长大,就像春天里盛开的第一朵小花,粉嫩的脸蛋,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跟辰娘如一个模子刻出的一般。老于两口儿对蕙儿百般疼爱,当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辰娘以为自己的人生一直可以这麽圆满的进行到最後,可没想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她的幸福戛然而止。
那天早上,她起床给蕙儿喂奶的时候,蕙儿便啼哭不止。大白天的,窗外就刮起大风,雷电交加,不多会儿功夫,暴雨来势汹汹,砸向地面。辰娘没来由的感到不安,一种不详的感觉油然而起。
老于却像往常一样穿好了衣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预备出门了。
“今天风太大,江面上不好行船,我看还是休息一天吧。”辰娘劝道。
老于开窗看了看外头,道:“这雨下的倒还好。我行了快三十年的船,多大的风也能行得。”
“你可别大意了。我今儿起来,不知怎麽的,就觉得心慌呢!”
老于笑着替她捏了捏肩膀:“那我就去江边看看,若是实在行不得,我就休息一天,回来陪你。不能叫你心不安。”
辰娘知道他素来是妥当的人,便放心让他出门了。
今日蕙儿也是格外的不耐烦,一个劲的哼哼唧唧,喝饱了奶还是哭闹不休。辰娘被孩子搞的筋疲力尽,用尽各种手段,好容易将蕙儿哄睡着了。自己方才卧床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辰娘猛然起身,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蕙儿她娘!快开门!快开门呀!”
门外猛烈的敲门声,如同暴雨骤击窗棂,每一下都带着股莫名的凶煞之气,直往她的心里钻。
“谁呀?”辰娘披上衣服,下了床。
“我是与你家相公一道行船的人。”
“于家娘子,不好啦!老于掉江里没啦!”
那声音如同重锤般砸在她的耳膜上,也砸在她的心上,她觉得心脏连同脑壳,“崩”的一下炸开了花。
而这时,蕙儿也被敲门声吓醒,适时的大声啼哭起来。
辰娘打开门,外头站了许多人,有她认识的,有她不认识,一股脑围在她家门口。
“老于?”她只觉得两腿发软,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老于落江了?他水性好,没事的,一会儿就游上来了。”
“于大嫂,人没啦!”一个船工生怕她不相信,瞪着眼睛冲她狂喊,“我们都亲眼所见,老于在江里游不上来,被江水吞啦!”
“你胡说!”辰娘倔强而茫然的反抗,“老于行了一辈子船,他在江上比在地上还自在,怎麽可能会被江水淹了?”
“哎呀,于大嫂,你不知道今天风浪多大呀!你快跟我们去江边吧!老于的尸体刚被打捞上来呢!”船工催着她去认尸。
泪水决堤,倾泻而下,除了“尸体”这两个字,辰娘什麽都听不见了,门外乱哄哄的喧闹声,蕙儿的哭声,她自己的心跳声,她什麽都听不见了。
她心里只浮现老于离开时信誓旦旦的誓言——“那我就去江边看看,若是实在行不得,我就休息一天,回来陪你。”
他怎麽能失言,他怎麽会失言?
那船工一路领着辰娘疾行,一路跟她讲述事情的经过:“今天早上,风雨交加的,江上浪起的老高,老于原是不想出船的。只是那一船人七个人里头,有行商的急着回家给老娘过寿,有学生要赶回书院升舍考试,还有一个孕妇就快临盆了,急的很。所有人都撺掇老于过江。你家老于那人啊,是个顶厚道的,再者说,他行船那麽多年,极为妥当,这风浪虽大,却也难不住他。老于叫我同他一起行船,相互有个照应,我便应允了。”
辰娘一声不吭,埋头走着,细雨还在下,打在她的头上身上,令她全身冰冰凉凉。
“船好容易快行到对岸了,可把我俩累的够呛。谁料那时候掀起一阵大浪,将船头坐着的那个书生掀了个跟头,他背上背着的一包书稿全落进水里了。那书生呼天抢地的,揪着老于领子叫他赔偿,接着自己又要往水里跳。衆人一齐去拦他,那浪头,半米多高啊,跳下去就完啦!可那书生不管不顾,非要将书稿都捞上来不可,原来那些书稿不是他的,而是他老师的。自己原是受老师嘱托带回去校对的。他说那是他老师一辈子的心血,尚未来得及刊印。这下可好,书稿都毁了,不仅他自己活不下去,就是他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也活不下去了。你家那个老于,最是钦佩读书人的。一听这话,居然咬了咬牙,猛钻进江里去替他捞那些书稿。我们在风浪里行船就已经耗了不少力气,哪里还能下江?我是拦也拦不住啊!也亏得他水性好,将那些书稿大部分都捞上来了,只剩下最後几页,实在飘的远了。哎哟,于大嫂呀!他那时候上来就好啦!可恨那书生不依不饶的,还叫他去捞最後几页。老于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猛子游了出去。就那时候,我看见一道巨浪拍过他的脑袋,他在水里痉挛了两下,就没影啦!就是眨眼的功夫!哎呀,我可真後悔没叫他上来,”那船工叹息落泪,“我一瞧他那动作,就知道人没啦!这老于呀,再是钦佩读书人,也不能拿命去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