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故事
目送宵桢离去的背影,我转身走向齐连:“我还以为,燕公子会继续装作不认识我。”
“没关系麽,帮他改了地势图,算不算与虎谋皮?”齐连取下面具,浅浅一笑:“还不错,我这媚眼没抛给了瞎子。”
“那你觉得,我这算与虎谋皮,还是疑兵之计呢?”我抱着臂膀,斜靠着亭柱,望着远远山上燃烧着的霞光。
馀光中,齐连笑了笑,不予置评。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方才花惜离开时,你跟她说了什麽?”
齐连眨了眨眼:“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麽?”
“随口问问罢了。”我冷冷瞥他一眼,“那个苍桧……”
“勉强算半个徒弟吧,怎麽,有问题?”
我蹙着眉头想了想:“虽不知你如何交待他的,但他对我确是下了死手。而且他跟寒枝感觉很不一样,心思太重了。”
齐连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让我觉得有趣,轻声笑道:“那个叫苍桧的倒是更像你亲徒弟。”说完,指了指自己脑袋,又在心口比划了下。
齐连没有接我的话,从袖中摸出两坛酒:“喝点儿?
揭了酒封,味道比想象中更加寡淡,“家乡村里的土酒,别嫌弃。”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坛,我想也没想便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一口。
嗯,入口除了混有一些沉渣,味道竟还不错。
此时,亭中只得我们两人。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只有满园清风酒香,让人沉醉,也让人放松。明明见面次数寥寥,但因着柳落白,我们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想听故事吗?”
“你与柳落白见过?”
“关于我的故事。”
“妖灵的事查清楚了吗?”
“师叔上次与你闹别扭後,并没有去云梦山。”
“……好吧,我有一坛酒的时间来听你的故事。”
齐连轻笑两声,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我啊,是个被抛弃的遗腹子。养父母膝下无子,便收养了我。谁能想得到呢,因祸得福,我这般的无根浮萍竟得了世间最干净纯粹的爱。我至今都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我的养父母。直到某一天,一个白眉老道士找到了我,说我身具龙气,非要收我做弟子。我拒绝了。没多久,养父便病逝,养母也倒下了。老道士说我命格太硬,养父母皆是因我遭劫,只有我离开才可救得养母性命。虽然当时我只有八岁,但我知道定是那老道搞的鬼。可有什麽办法呢,为了养母,我只能跟他离开,唯一的念想便是他答应每年让我回家探一次亲。初到天祈观,老道士还算和善殷切,後来见我没有更大的利用价值,便随便扔了些功法让我自生自灭。你不知道突然成为代观主亲传弟子是多麽让人眼红嫉妒,更不知道当亲传弟子失了庇护会有多少只脚同时踩踏你!”
说到这里,齐连仰头喝了一大口,用那精贵的衣袖随意拭去嘴角的酒渍。
“从那以後,每个月亲传弟子本该领取的一百颗灵石变成了五十颗,又变成三十颗丶二十颗丶十颗……除了购买必要的修行资材,我将馀下不多的灵石都换成银子给养母带了回去,但她的病始终不见好转,身子骨反而愈来愈差。柳师叔当年便已是天祈观的传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非师祖他老人家软硬兼施,我也不会在玄都秘境里蒙他所救。回来没多久,不理俗事的他某日扔给我一个乾坤袋,里面是一大笔灵石和修行的资材。再後来,养母病危,我恰巧听说师叔寻到长生叶交给了师傅,便想着拼了这条命也要将那东西偷了给养母医治,可没曾想他竟偷偷为我留了一块,可那时的我无暇体会师叔的苦心。当很多选择交织在一起时,你会觉得路有很多条,但每一条都是通向深渊。”
“当时的你想要什麽?”我轻声问道,丝毫不觉得此时听天祈观的观主讲述自己的陈年往事是多麽不可思议的事。
“想要权势丶想要地位丶想要做天祈观最强的人!”齐连自嘲地又豪饮一口,“是不是觉得我既虚僞又肤浅?”
我摇摇头:“现在你都得到了。”
齐连仰头倒地,凝视着穹顶繁复的雕花,声音略显疲惫:“是啊,都得到了。我找了个机会,将缚了长生木的桃木匣偷了出来,直接献给大胤王朝的帝王——该说是我的父王才对。可笑啊可笑,只为着那破玩意儿,无情的帝王家演上了最煽情的团圆戏码。”
见我毫无反应,齐连有些意外:“你不应该惊讶得‘咦——’麽?”
“不瞒你说,我也是逃亡的公主。”我说得一本正经,自己都差点信了。
两个酒坛在半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再後来,师叔因为此事被逐出了天祈观。可他至始至终也没有替自己辩解几句,更没有说我半句不是。哪怕是後来他闯入宫里的密室抢走长生木,也没忘让青木君给我留下几片长生叶。我知道,这里面他有自己的算计,但是他给予我的,我始终记在心里,若有朝一日须为他拼上性命,哪怕魂飞魄散,我亦在所不辞!”
“那麽韩茗芝,他对你的恩,你打算如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