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止住了开口说话的打算,和良吉对视一眼。
几个月的相处,两人很快就能知道对方眼中的意思。
——家里还放着制作的设备,不是个适合的谈话场所,去喊姑娘出来。
方梨迅速转过身,回到了正院,眼睛一转,就看见了正坐在书案前练字的许栀和。
旁边放着一筐毛线,她织毛线和练字互补,一样做得腻味了,就会换一样做做。
许栀和将悬针竖饱满地写完,在心底简单评估了一下自己进步多少后,才抬头看向走来的方梨。
方梨开门见山:“姑娘,良吉和一个不认识的一道回来了,你可要去看看?”
在不知道对方底线的情况下,方梨的用词很谨慎。没有用褒义或者贬义,而是用一个中性且客观的概述描述来者的身份。
这是许栀和曾经教她的,不在复述的时候掺加感情色彩,以免造成误会。
许栀和放下了手中的笔,解开了束着的袖带,“嗯。”
她走到了门外,看到了方梨口中的“不认识的”。
确实是个陌生面孔,但来人的礼数周到,见她出来,立刻微微俯身,作揖行礼,“娘子妆安。”
许栀和微微俯身还礼,语气温和问:“不知有什么事情?”
风调道:“潘楼主人想请娘子往楼中叙话,已经在楼上天字雅间静候了。”
跟着良吉一道回来,潘楼主人盘算什么不道而明。
旁边的良吉和方梨紧张地注视着许栀和的反应,仿佛只要她表露出一丝抗拒,就会立刻赶客走。
在良吉和方梨的心目中,许栀和教会他们的一门可以一直流传下去的技艺,只要生活的地方还有动物皮毛存在,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改善小家的生活、赚取一定的银子。在这门技艺还没有流传出去之前,身怀技艺的人对于想要试图学会并分一杯羹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许栀和则比他们考虑的更加长久,商人的本性是逐利的,在羊毛手衣的利益驱动下,潘楼主人或许让手下的匠人试着研究出羊毛丝线,从开绕开许栀和这个先行者,直接凭借着自身商铺优势收割买家。
对于匠人能学会搓出羊毛线这一点,许栀和从不怀疑。
烧制出龙泉青瓷的匠人能从泥红色的釉料下发现变为天青色的奥秘,自此发端于三国两晋时期的青瓷体系在北宋兴起。用羊毛勾扯成羊毛线,比起这般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造物显得十分简单。
而且,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不一定还在卖羊毛手套的路上。
她沉默的时间在外人看起来很短暂,似乎只用了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然后微微一笑:“好,我跟你去。”
方梨和良吉见许栀和做出决策,立刻收敛了身上的防备姿态。
风调松了一口气,等良吉将门锁上后,在前面引着路。
途中,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对上许栀和过分冷静的双目,却又作罢了。
这家的娘子好生奇怪,旁人听说潘楼的事情,要么诚惶诚恐,要么喜出望外……她却一点旁的反应都没有。
许栀和正在想着如何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
养家不易,栀和叹气。
到了潘楼,掌柜看见风调时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恭敬,风调带着三人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楼上的天字雅间。
“郎君,人带到了。”风调朝着潘楼主人俯身,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堂中梭巡一圈,却没有看见雨顺的身影。
难道是被郎君派出去做事了?
他在脑海中飞快划过这一抹念头,然后站在了潘楼主人的身后。雨顺这家伙虽然看着总是不太靠谱的样子,但能力毋庸置疑。
许栀和走在潘楼主人的对面坐下。此处这里的采光极好,即便只是坐着,也能感受到楼下的人来人往,车马喧嚣。
潘楼主人看着还算年轻,大概二三十岁左右,模样周正大气,甚至可以说有点憨态,但他身上的气质则向外透露着一种多年养尊处优下来的散漫。
眼睛细长,打量着东西的时候,并不像他长的那么无害。
许栀和莫名想到了狐狸。一只将自己养的绒毛绽开,吃饱喝足后慵懒摇动着尾巴的狐狸。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桌上燃着一尊香炉,里面散发着淡淡的瑞脑薄荷香。正中间放着两副羊毛手衣,手衣的旁边摆放着点茶用到的工具、以及一盘模样比起御芳斋来并不逊色的茶点。
许栀和的视线落在了饮用了一半的茶盏上,潘楼主人的视线跟着她落下去,脸上的笑容忽地卡顿住了。
天字雅间未经传召不可随意打扰,楼中的掌柜、伙计深知这一点。刚刚他在想常稷轩的用意,忽略了房中布局,现在难免有些尴尬。
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调整了过来,招呼人换了新茶。
伙计没接到上头的吩咐,于是延续了之前的龙园胜雪——这茶对外界来说可谓可遇不可求,但是在这潘楼,并不算多稀罕的物件。
许栀和就算不懂茶,也不会忽略面前茶水袅袅热气中散发的清香,比她在许府逢年过节时闻到的茶叶还要好数倍不止。
潘楼主人伸手示意:“请。”
许栀和端起了茶盏,小抿一口,然后直接拨开天窗说亮话,“关于羊毛手衣的生意,你准备怎么谈?”
潘楼主人本还想斡旋一番,忽然听她这般直白的问话,微微有些愣住。
许栀和透过升起的热气观察着他的举动,在她心底判断这潘楼主人的最低预期的时候,对面和她怀揣着一样的心思。
半响后,潘楼主人缓缓吐出两个字:“买断。”
许栀和猜到他的选择,买断是最一了百了的选择,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没有表示肯定抑或否定,只是说:“短短一个九月,手衣盈利二十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