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许栀和。
许栀和眼底笑意浅浅,坦荡无惧,能提醒的她都提醒了,要是到了这步,吕氏都查不出端倪,依旧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那吕氏这么多年大娘子算是白当了。
许栀和不主动惹事,却也不会看着烦心破事斩不断似的找上门。
她站起身子,恍如刚想起来一般道:“对了!母亲怜我不经事,说要给我两个陪嫁,一个是方梨自不必说,另一个人,便要了秋儿吧。”
吕氏望着她。
她何时说过要给许栀和两个陪嫁了?
方梨便罢了,身契本就在张家本家的人,这秋儿是谁,她都没有印象。
一并给了,算不得什么。
吕氏挤出一抹笑,“既然三姑娘有意……孙妈妈,去把秋儿喊来吧,顺道将她的身契一道拿过来。”
孙妈妈神情复杂,“哎”了一声,大踏步走出去。
片刻后,带回来一个干瘦的女孩。吕氏掀起眼皮瞧了一眼:瘦弱如柴,平平无奇,大抵是府上前阵子买回来的洒扫丫头。
她摆了摆手,示意秋儿走去新主子身边行礼问安。
“姑娘安好。”
秋儿走到许栀和的身后,拼命忍住眸中翻滚的泪珠。
刚刚正院来人,说三姑娘指了她做陪嫁,她只当是做了一场梦,现在真真切切站在了姑娘身后,方才彻底相信——这不是梦,这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可不能哭,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
许栀和看了一眼方梨,又看了一眼秋儿,终于再无旁的事。
她看了眼站在门边等待她的陈允渡,朝他柔柔一笑,“走罢。”
两人相携离开了正堂。
院中,众人翘首以盼,正等着两人出现。不过此时,他们都极默契地把位置让给了张家三兄弟。
张家大郎与二郎的添妆十分简单直白,两家凑了十两银子压在箱底。原先大伯母和二伯母商议着交给小弟妹去办添礼,她们只在乡下住过,眼界实在有限,想来想去也会包些白面、鸡子……但是小弟妹是见过世面的,定然比她们周全一些。
但是小弟妹说了,小两口刚刚成婚,其他东西倒都是次要,唯独缺银钱使,况且外甥女婿一看便是走科举的路子……有了银钱,做什么也都便利些。
于是两家一合计,干脆凑了十两银子,也图个十全十美的意思。
许栀和在描妆的时候便听小舅母讲了,农户难得银子,这十两,不知晓攒了多久。礼轻重在其次,光这份心意,就极为难得。
许栀和望着爽朗笑意的大舅,沉默寡言的二舅,以及一脸鼓励的小舅,心尖忽然漫上一抹温热。
她是有家的,只是住错了地方。
张家大舅没多说什么,伸手在许栀和的肩上拍了拍,声音粗哑道:“去吧……若真受了委屈,别憋着。家里虽不富裕,但总归有你一口饭。”
许栀和鼻尖有些酸,她点了点头。
汤昭云有些埋怨地看了自家相公一眼,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呢?
她忙笑着道:“别伤心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陈允渡朝着张家众人一一俯身,态度恭敬谦和。张弗庸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见他对待张家众人郑重、谦逊、毫无糊弄之意,心中熨帖。
话一出口,却又变了个味儿:“若是你对栀和不好,即便你来日封卿拜相,我也给不了你好果子吃!”
陈允渡笑意清隽,丝毫不惧:“还请舅舅时刻监督。”
张弗庸又板着脸规训几句,最后堂堂八尺男子抬袖擦了擦眼角,“今儿风沙忒大,你们也早些启程吧!”
汤昭云移步到他身边,学着张筠康常用的姿势偏头望他:“真哭了?”
张弗庸顷刻站直了腰杆,斩钉截铁:“怎么可能?!”
……
陈允渡牵着许栀和走到门口。许家大郎原本不屑于出来观礼,但禁不住底下小厮的耳旁风,没忍住探出门来,他陡然与陈允渡的视线相撞,有些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许应樟则站在杜小娘和许应松的身边,见新人相携出门,满目复杂,杜小娘推攘着他,“去啊!快去啊!往日就数你与三丫头最交好……你不是备下了东西要送给她吗?”
许应樟被推得没有办法,他左手伸到右手袖中摸了摸,里头的小木盒还在。
他心中给自己打气,一步一步走到陈允渡和许栀和的身边,先朝着陈允渡微微拱手,而后目露希冀地看着许栀和:“三姐,我备了一支墨膏,虽然不算什么……”
许栀和感觉到陈允渡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回握回去,而后隔着扇面的红纱,目光淡然地看着面前的五弟,嗓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必了。”
平静而坚定,利落而果决。
没有厌恶,也没有旁的情绪,就像是路上偶然遇见一个陌生人,随意地答了一句话。
许应樟的脸色白了白,众目睽睽之下,三姐姐拒绝了他的好意……三姐姐怎么会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会的不会的,三姐姐向来是最温柔的性子,怎么会这般直白?他一定漏听了三姐姐说“你现在读书正勤,自行留着。”
他抬脚想要追上去探问个究竟,却看见越来越多的人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只好转头去看杜小娘……后者脸色失望,满眼写着“没出息的东西”,走得近了,才能听到小娘口中的话:“那就是条养不熟的毒蛇,你对她好了,她也未必记得……走走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回去温书!”
日光灿烂明烈,他站在阳光下,却如坠冰窖……他望着母亲的背影,心中忽然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