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玉面煞白,倒在榻边呕血昏迷。
宫侍们在外头听见“咚隆”一声,涌进内殿一阵惊天忙乱,此後一连数日,骊欢再没见过楚慕的身影。
那夜她亦被折腾得极重,兼要分神照料小骊彻,这日堪堪缓过劲儿,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传来凤鸾宫——皇上怜她念亲,特赐她携凤印回骊府长住,以大楚皇後之名在宫廷外执掌中宫,尔後出入宫门随意。
传旨的内侍总管佝偻着腰背,满脸堆笑:“娘娘,诸位大夫齐诊,皇上内力损耗严重,失血过多;可近日满心惦记着您,今儿一早听说您身子利索些,便拟了这道诏令吩咐奴才呈来!”
“朝臣们应允这样荒唐的事?”
骊欢难掩嗫喏,满眼诧色地盯着太监举过头顶的圣旨。
内侍总管笑得谄媚,讨好道:“娘娘,朝臣们不在皇上眼里呐!皇上眼里头,从来都是娘娘您最紧要不过!”
“娘娘不必为此事忧心惹得朝堂动荡丶臣民不安。世人口舌偏见最好料理不过,您日後不必拘于深宫,只管顺着自个儿心意,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骊欢愣怔,楚慕整日一副怕她出宫和裕王茍合的样子,恨不得将她生生世世困在深宫里丶用铁链锁在他身边,怎会突然弄这麽一出?
心内狐疑一番,骊欢思及那日彻儿说想念骊府,暗叹这畜生的旨意来得倒也及时,索性接过诏书,当即吩咐侍女们拾掇东西离宫。
*
楚慕用心待人时,总是极尽细致。
骊府内生机蓬勃,早被他派人整顿妥当;甚至寻回不少曾在骊府做过工的老人,以致于骊欢牵着骊彻步入府邸时,瞧见的都是过往相识的熟面孔。
衆人受过敲打,不该说的便一字不提,如久别重逢的慈蔼长辈,恭敬又心疼地劝慰骊欢保重身子。
骊欢鼻尖酸胀,心中到底自在些许。
安顿下来没两日,恰巧清明将至。
骊氏旁宗的亲眷们丶她母亲一脉的舅父表兄陆续赶来祭拜,韩素素夫妻丶安烟岚兄妹也纷纷赶骊府上香。
骊欢招待着送走一波接一波的人,这日正有些疲乏,槐序轻声通禀道:“小姐,平荆裕王前来祭拜将军,奴婢已将人引至偏厅,您可要一见?”
槐序话音忐忑,毕竟皇上明面儿放她们回骊府,不知安排了多少暗卫在角落里。一双双眼睛盯着,小姐此刻与裕王见面,传到皇上耳朵里怕要生出事端。
骊欢冷笑了声,自是不在意,行至偏厅,就见楚谚坐在一方紫光檀雕花小几前,一身滚玉兰银纹的素雪云锦长袍,正挽袖煮茶,单单瞥一眼便叫人如沐春风。
“王爷,许久不见,您近日可好?”
骊欢缓步上前,敛襟坐到楚谚对面,犹疑道:“楚慕……没有为难您罢?”
楚谚轻挑眉峰,袅袅而上的茶烟遮住他眼底情绪,淡声道:“娘娘何出此言,莫非宫里出什麽事,让皇上欲针对微臣了?”
“……”骊欢挺直背脊,那日刺激楚慕的话涌上脑海,尴尬地眨了眨眼。
楚谚心有所悟,斟了盏香茶推到骊欢跟前,饶有兴致地颔首:“也对,你若同他起争执,怕是只有拿我说事,才能气着他。”
骊欢捏住袖口掐金丝的如意暗纹,讷讷垂眼:“对不住,王爷。”
楚谚望着女子纤白消瘦的面颊,语重心长地叹息:“你不该挖苦他,惹他心里不畅快,对你没半分好处。”
看他不畅快,对她来说便是好处!
骊欢自暴自弃地想着,扯唇哼了一声,歉疚道:“总之,我不该拿王爷挡灾,往後断断不会再提那些旧事。”
“不必如此,皇上并未为难我。”
楚谚轻笑着揭过,修长如玉的指节叩响桌面,忖度道:“事实上,这两日朝堂闹腾得很,皇上也没空理我。”
骊欢眸光微凝,楚谚直直望着她,声线沉缓:“从古至今,历朝历代没有中宫之主不育皇嗣丶甚至寡居宫外的先例。”
“百日红之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满朝皆传皇後娘娘祸水临世,蛊惑皇帝救一个亡臣幼子,不惜剐心取血,大伤龙体;臣民们心中不安,总要有人上谏,劝诫皇上废後丶广纳宫妃,他已有好些天没上朝了。”
心头钝钝地一跳,骊欢掩袖抿茶,略有躁意道:“这都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什麽都没逼他,也压根逼不了他什麽。”
楚谚不知说什麽好,低叹一声,转而关心骊彻的病况。
近半年时日,他也没闲着,穷尽所有势力朝平荆以南的邦国寻求解毒之法,可惜收效渺茫;上官氏一死,甚至无人能完整复刻这种剧毒,更遑论研制出解毒的方子。
眼下情状很明朗了。
能救小骊彻的,只有楚慕的心。
“彻儿他一日不如一日——”
骊欢苦笑地摇摇头,胸腔沉压压地塞了团棉絮,闷声道:“心头血只有遏制剧毒攻心之效,并没法子解毒;时日一久药效还会减退,神医说,如今就看它何时彻底失了药效了。”
说着,骊欢想到皇宫内眼眉阴郁的男人。放她回骊府以後,心头血每隔三日送一碗到她面前,从未有过间断。
不知不觉地,他像变成她的血奴。
可是,所有一切不都是他造成的?!
心跳空悬着落不到实处,骊欢微微出神,槐序快步进厅内,敛袖福身道:“小姐!皇丶皇上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