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船厂,日头毒辣,她照常去点新的木料,看新刨的船板,又或者在船坞里下工,听着几个工首禀事。
晌午歇息,厨役端来一碗虾油拌面,她就搬个小凳坐在樟木阴下吃。
入夜回官驿,书房起灯。
她换了旧衫,便沏一盏岩茶,就着灯翻书,到三更鼓响,才合书熄灯。
——如此三日过去,似乎无事发生。
三日後,官衙连同佛寺的人一同来接,对黄葭的称谓变作了“员外郎”。
黄葭检点行李毕,待雨兀坐,生平第一次换上了官袍。
大红纻丝垂落,白鹇补子在灯下泛着冷光,她站在檐下,背着手,任夜风掠过袖口,官服袖口略有些宽大,衬得人愈发清瘦。
程琦见之一怔,竟忘了行礼——平日只觉她是个散淡的人,这一身却如青松覆雪,肃肃然自有威仪。
黄葭觉察目光,侧头看她一眼。
程琦回过神,拱手道了声:“大人,船已经来了。”
黄葭略一颔首,未多言语,只擡头望了望天,雨後的云层散开,露出一两点疏星。
此一去,不知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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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小舟载人从江口来,纷纷不绝。
南风鼓浪,舟行甚迟,酉刻泊舟。
送王船是四年一遭的大事。
海商丶富户丶官府税吏都陆续赶来,所谓认捐,也不仅是出钱,更是竞夺“功德”与“名望”,其中认捐主桅丶船首像丶纸马时,攀比之风尤为盛行。
夜深了,龙山寺山门前,泊船渐多。
海商丶富户丶官员三五成群地上岸,踩上湿漉漉的石板。
衆人嘴里已经念叨着今年的认捐数目,谁家出了多少银子,谁家要供多少木料。
忽然,一艘官船靠岸,船上士卒执炬而立,火光映着雨丝,明晃晃的。
岸上衆人一时噤声,面面相觑。
待船板放下,黄葭缓步上岸,身後士卒并未持刀兵,只默然随行。
她走在一衆商贾之後,神色淡淡,仿佛只是来凑个热闹。
走过山门,前面忽然有个人退後了两步,与她并肩。
黄葭微微一怔。
来人是郑通事,她离了市舶司,倒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郑通事往後斜睨一眼,见了程琦一干人等,嘴角一翘,道:“你这排场,比今早的知府老爷还大些。”
黄葭瞥过他一眼,只拂袖向前。
雨仍在下,龙山寺的灯笼在风里飘摇,落下一地清光。
走到山门前,前面的人群忽然嘈杂起来。
她仰面望去。
官兵早已列队守候。
一个个火把映得青石阶上水光粼粼。
见衆人上来,为首的士卒上前一步,抱拳道:“奉中丞大人钧命,佛门重地,今夜入寺者皆需搜检兵刃,望诸位海涵。”
几个商贾登时皱眉,其中一人冷哼道:“我等历年赴会,何曾带过刀兵?这般盘查,未免太不近人情。”
士卒面色不改,只道:“近来海上不太平,中丞大人也是为诸位安危着想。”
人群里一阵低语,还是不情不愿地张开双臂,任由搜检衣袍。
黄葭神色如常,擡手解下腰间鲁班尺。
官兵见她配合,动作也轻快,略一查验便退开。
郑通事在旁瞧着,忽而轻笑:“黄大人倒是好脾气。”
她整了整衣袖,淡淡道:“既是规矩,守便是了。”
寺内钟声悠悠传来,衆人陆续入内,火光渐远。
她走在最後面,心中浮起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