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仇在,恨消七年前情,日遗忘散,卒困……
“听你的语气,有主意了?”黄葭蹙眉。
崔平低下头,“卑职以为,桐油买卖的风吹得这麽大,市价也有走高的趋势,这些变端总要找个由头出来,好打消了李佥事的疑心。”
黄葭听罢,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是编不圆的。”
崔平看了她一眼,为自己的主意作解释:“当时邵老为防搜查,卖了两成粮给码头的人,促使官府结案,如今您大可如法炮制。”
黄葭微微垂眸,“这手瞒天过海,不是什麽时候都能用,再者……”
再者,邵方用得也并不高明。他找来一群人做替罪羊,意图断绝官府追查,可如此做了之後,陆东楼还不是照样查他?
归根结底,盗取一省漕粮这件事实在太大了,运输丶储存丶人手,各个都是破绽,根本就不可能瞒天过海。
崔平见她沉思,不由惴惴,低声开口:“您是怎麽想的?”
“计谋要得以施展,先要有适用的情境,”黄葭停着,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瞒天过海,之所以能瞒得住,无非五个字,‘常见则不疑’。放到淮安,大批量的桐油买卖本就不常见,再编一个做这种买卖的瞎话,便是欲盖弥彰。”
崔平愕然。
黄葭低头收了碗筷,走到摊主那边,又要了一笼包子走回来。
崔平注视着黄舵主的身影,心中疑窦渐升。
一个木工,如何知道这些?
黄葭兀自倒了一碟子醋,蘸着小笼包子,总结道:“我会再想办法,你先留意着李约的动向,随时报给我。”
“是,”崔平瞥了她一眼,见她优哉游哉地吃着包子,试探道:“如今清江厂是王仲贵掌事,您与他有故,不妨去求个情?”
“求他无用,指派他的人是江忠茂,”黄葭咀嚼着小笼包,声音变得含糊,“江忠茂指派他来船厂主事,或许也有意让他安排南下巡漕的船队,要横插一脚安排船队巡漕的时间,便绕不过这位钦差。”
言外之意,她得会一会江忠茂。
崔平一愣,他原先以为,黄舵主既然调动十三舵执行刺杀,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隐藏在暗处。
她的计划也很好地印证了这点。
一,设计触礁,迫使巡漕轨迹落定在泾河一段;二,凑齐火攻船只的器具,诸如桐油丶箭矢;三,若当日落雨,兼用机关铺设河道,破坏船只。
任何一件事都不需要她亲自出马,就连江忠茂死时,她都不会在场。
这与崔平见过的那些矢志报仇的人,大不一样,他们追求的是手刃仇敌,且要亲眼看着对方咽气。
而黄葭,她日复一日地为此事劳心劳力,面上却这样平静,提到仇人的时候,眼里也少有激愤,一点都不像一个要报仇的人。
崔平为她找了一个理由——时间过去太久,仇恨的情绪已经淡去,她之所以不看着江忠茂死,是心底里极度厌恶与之相见。
但是方才,这个理由已经站不住脚了。
“卑职没有报过仇,所以冒昧问一句,报仇丶是种什麽感觉?”
黄葭一愣,似乎被问住了。
她擡起头,望着接天雨幕,蓦然沉默。
崔平静静地看着她。
风雨萧萧,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摊主已经开始收摊,陈旧的木门被关上,油纸包裹的小笼包没了热气,雨仍下得很大。
良久,她闭目一瞬,“现下支撑我完成这件事的,是毅力,是责任,唯独不是仇恨本身。”
七年前情,日遗忘散,卒困穷而无以自全。
仇在,恨消。
崔平深吸一口气,“抱歉。”
“无妨。”
崔平扫过她脸上黯然神色,岔开话题,“您安排调查王义伯的事,尚无结果,不过,关于他二弟王仲贵,倒有一些秘闻。”
“哦?”
“也是一些不经之谈,”崔平讪讪一笑,“当年王家三兄弟争家夺産,邻里街坊皆有耳闻,便生出一些闲言碎语,说王义伯风头正盛却忽然一走了之,是因为王仲贵跑到提督面前,揭发了王义伯贪墨修筑工款的丑闻。这个说法流传甚广,正对上了王仲贵後来的发迹,说他是检举揭发有功,才得了贵人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