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朝,迁兵科右给事中,次年,继任福建按察使丶提督兵备,时闽浙倭乱,破二十馀寨,俘斩七千有奇,
万历元年,以东南诸处粮赋不充,而民疲于趋事,上命廷臣荐可当重任者往治之,迁至福建右布政使,提督军民官司寻掘蝗种,清理田粮,任上解职还京,迁南京兵部右侍郎,
万历三年,漕运不继,工部侍郎徐栻奏呈,特命都御史总督,与总兵丶参将,同理其事,因兼巡抚淮扬庐凤四府……”
她快速往後翻,头一页仅是概述,後面三十多页纸,从宗族户籍丶军功粮政,到银钱往来丶交游人脉,无一不明。
如此详尽的记述,绝非一时之功。
“原来早查过了。”黄葭深吸一口气,放下账簿,心底蓦地一寒。
她怔了半晌,拿起扳指,戴在拇指上,分毫不差。
却见扳指上的黄鹤展翅欲飞,後有楼阁耸峙,像是应着一句诗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
臬司衙门,大狱
黄葭带着文书先生,跟着狱卒,走过两面的监牢,见天窗投下光影,照出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身子。
冷风飕飕,三人一直走到最深处的一间。
何埙正躺在地上,手脚已被铁链缚住,深牢阴寂,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身子似木头一般僵硬不动。
“叮当”铁链落下,牢门被打开。
狱卒拿着票据走进去,扯出何埙的手画押,黄葭在栅栏外静静地看着。
何埙缓缓睁开眼,满目血丝,他没了力气,身上血迹斑斑,像是受了重刑。
黄葭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目光中显出几分诧异,他因偷盗罪入狱,依照律法打板子,按道理身上应该只有臀部出血,但他这样咯血不止,倒像是肋骨断裂丶胸腔出血。
有谁想给他罪受?
“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胸腔震动不止,身子不受控地向栅栏侧倒,一仰头,正对上黄葭审视的目光。
何埙双目猩红,“你丶是你……都是你做的!我做鬼也不会……咳咳……”
“我没有那麽大的本事,”黄葭神情漠然,“依照《大明律·刑律》,凡盗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而你不过杖责三十收监,真有本事的是你兄长。”
何埙咬牙切齿,“都是你们栽赃……我是清白的……要不然我兄长早就……”
“你以为只一桩盗案,你兄长会救不出你?”
黄葭弯下腰,淡淡地看着他,“你下狱以後没过多久,臬司衙门的千户就带兵查抄何府,光是一间卧房,螺钿雕漆彩漆大八步床,估价银二十五两七钱,青缎坐褥一件,估价银九两三钱,紫檀木镶琉璃龛,估价银四十三两整。”
她微微垂眸,望着牢里一动不动的人,“还要我接着背吗?”
何埙的脸僵住了,衙门盯上了他们何家的钱。
狱卒已经出来,只等文书先生把东西誊抄一份。
黄葭直起身子,仰头望着天窗透进来的光。
文书先生已经收了笔墨,把票据递给她。
她望了一眼牢里的人。
“别过。”
四周一时沉寂。
走出几步,身後的谩骂又再度响起,“你以为你同康元礼狼狈为奸,能有什麽好处?他也不过是把你当个筹码,去巡抚那里换钱!”
黄葭没有理会,朝着大狱外快步行去。
……
千顷飞花特地寒,又随渔艇泊苍湾。
过午,黄葭下了船,小石桥边的康元礼已等候多时。
天有微雪,她抱了满怀的账簿,快步上岸,身後的书办赶忙跟上,给她打着伞。
“今日真是麻烦了,出来的时候带错了账,幸好你还在值房,”康元礼迎上来,目光关切,“还没吃饭吧?”
黄葭微微颔首。
康元礼笑了,“正好,郑老板在钱塘酒家设了几桌席面,一块儿去吧。”
黄葭思忖片刻,低声应道:“好。”
浙江船厂承造的漕舟有限,为保每年盈馀,康元礼身为厂官,也要同各路商人打交道谈生意。
黄葭不好交际,从前在市舶司,酒宴应酬都是应付了事,但也因为她少与商人结交,在内府没有党羽,江忠茂走後,继任提督姚仁泰心思深沉,唯恐被手下人掣肘,所以格外器重她。
钱塘酒楼,依水而立,地处偏僻。
从湖广来的郑老板好听戏,请了昆曲班子来,先唱了一曲《宝剑记》,讲的是林冲逼上梁山,又唱一曲《浣纱记》,说的是吴越争霸,最後一曲《鸣凤记》,是杨继盛等人与严嵩的争斗大戏。
曲罢,康厂官意犹未尽,又起身,点了一出《杨德贤妇杀狗劝夫》。
楼上吹吹拉拉不休,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