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颇有深意地望向黄葭,“我的确姓林,但怀璧的丶却是你。”
话音一落,冷风吹起两人的衣袂,四面的浓雾晕开了灯笼中的光亮。
周身都朦胧起来。
黄葭一怔,整张脸变得更为沉肃,语气漠然,“官驿守备森严,你是怎麽出来的?”
“林怀璧”淡淡一笑,扯下了面纱,不施粉黛,这张脸艳丽非常。
很好看,却也很陌生。
“你们有两个人。”黄葭恍然。
难怪先前林怀璧一到杭州,便受了风寒,整日以纱巾覆面,因为,虽然两人的脸上妆後,很相像,远看分辨不出,但要长久与人相处,难免会有疏漏。
这麽做,其实是不想被太多人记住容貌。
黄葭不露声色地扫过她的手,见虎口处老茧明显,而弹奏三弦的指节却光滑细腻如初。
她猜测,扮演林怀璧的两人其中,或许有一人是真正的扬州瘦马,负责掩人耳目,而另一人,则负责完成真正的任务。
“你究竟想做什麽?”黄葭看着她,眉头皱起。
“林怀璧”只是笑:“这趟来是想请教几个问题,若你答得好,便好生在车上待着,若你答得不如我意,就去水里静一静,冬日河水,最是醒神。”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水车转动的中轴边,轻轻放下手,按动木轴。
水车登时往下倾倒,黄葭身下一阵空茫的失重感,她被绑在巨大的轮盘边缘,此刻车轮下滚,搅动起的水花正打在她脚上。
耳边是“林怀璧”冰冷的声音,“我没什麽耐心,你最好老实点儿!”
黄葭沉住一口气,望着脚下幽暗的河水,目光变得锐利。
“林怀璧”站在轮盘中轴,转头望去,黄葭背对着她,一动不动,风吹起她澄黄色的衣袂,整个人安静无声。
她轻蔑一笑,问道:“七年前,你为何离开市舶司?”
黄葭微微一怔,只道:“此事缘由复杂,一时说不清。”
“是说不清,还是不想说。”
“林怀璧”猛地一拍,水车中轴“哗啦哗啦”转动。
轮盘下转,绑在其上的黄葭闭眼,整个身子陡然没入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凉意钻入骨髓,浑身的骨头战栗不止,一股窒息的濒死感浇灌到四肢百骸。
“林怀璧”负手而立,静静望着水面。
须臾,看见一两个气泡缓缓冒出,她猛地一拍轴,“哗啦”一声,轴转起。
黄葭跟着轮盘浮出水面,面色苍白,满额是冷水冷汗,手上的镣铐缠绕了几根水下杂草。
她吸进了水,猛烈地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剧烈,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林怀璧”视若无睹,“你说还是不说?”
黄葭咳得喉咙发痛,脸上冷一阵热一阵,耳边回荡着隆隆心跳,那声音震得耳朵发烫,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问话要有指向,想尽快得到答案,就问得明白些,像你这样问,即便旁人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从水里出来,黄葭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像是被水泡烂了声带。
“林怀璧”被她说中症结,微微一愣,她从前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审问逼供干得少,也并不拿手。
而她以往的惯例,是二话不说就上刑。
人只有了解死亡,才会唤醒对死亡的恐惧,光凭这一招丶足以让多数人丧失理智,放弃抵抗。
“林怀璧”这样想着,可看向黄葭,却见她神色自若,也实在看不出她脸上生出了惧色。
黄葭心里当然是畏惧的,但比畏惧先一步占据心头的,是探究欲。
她太想知道“林怀璧”大费周章所图为何了。
甚至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在陆东楼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在“林怀璧”这里,她一定可以得到。
“我没什麽不能说的,你大可问得直白些。”黄葭擡起的双目中神色镇定,身子却已不受控地打起寒战。
正月天气从河里出来,不冻死也要冻伤。
“林怀璧”看向她,“七年前,提督江忠茂大肆敛财,囤积金银不计其数,这麽大一笔钱,都去了何处?”
原来还有这麽一档子事儿。
黄葭目光一暗,她只是一个木匠,又不是江忠茂的幕宾,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他的私库。
况且七年前,福建巡抚衙门查抄市舶司之时,她并不在场,也不知道查抄的结果。
倘若库银当真不翼而飞,那具体数额也只有官衙清楚。
她思忖道:“巡抚衙门搬走了内府全部库银,至于这些库银现下在何处,我不清楚。”
“你真不清楚?”“林怀璧”的语气陡然转冷。
黄葭面无表情,水光泠泠凝在她的眉间,透着一股凛冽,“你若想知道这些,为何不去找幕府的钱粮师爷,又或是巡抚巡按,你问我丶是舍近求远。”
“林怀璧”冷冷一笑,“看来,你祖父没告诉你,他藏了多大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