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来年建造火器的时候,东南海防管部院拿,清江厂拿不出来,你该当何罪!”
他话是对黄葭说的,目光却冷不丁瞟了一眼王叔槐。
王叔槐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平视前方,淡淡地扫过满屋子的人。
他是这间屋子里除李佥事以外地位最尊崇之人,也同李约一样,进屋之後便一言不发,只由着刘贤文向黄葭发难。
刘贤文没有得到几人的目光,心中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显,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得照着这个路子走下去。
此刻心里越是慌乱,面上越是疾言厉色,“听说你在淮安还有一个祖宅,要不然,就把它抵给清江厂。”
话音未落,衆人把目光投向黄葭,记得王叔槐刚来的那日,她态度坚决一步不让,怎麽今天反倒成了乌龟摸样?
黄葭挪开了落在脚下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剑转过了刃口。
刘贤文已经开始总结陈词,“黄船师独断专行,才致使清江浦埋出了这麽大个窟窿。”
“当务之急是要将功补过,你若能拿出这笔钱,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能,就把契书签了。”刘贤文叫来书办,擡上笔墨。
墨汁浸在砚台里,黑得发亮。
王叔槐目光转向角落,“李佥事,你说呢?”
他骤然提及李约,衆人都快忘了李约在场,他今日来得晚,坐在了靠西墙角的一把椅子上。
李约微微擡眸,目光中显出些许疲惫,他匆忙过来,脱了甲胄,身上仅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
黄葭坐在那里,没有看他。
李约目光冷然,模棱两可道:“这些事接二连三都出在你头上,你好好想想吧。”
黄葭沉默不言,刘贤文却像是沉不住气了。
笔扣到了笔架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像打在了人的胸口上。
刘贤文面色铁青,“黄船师,请。”
他声音低沉,像是天边远远传出去的雷。
周围一片悄无声息,仿佛都冰冻住了。
黄葭缓缓看向他,眼中那块白翳带着慑人的威严。
对上他面容的瞬间,她忽而一笑,“话都让你说了,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说的。”
她站了起来,向前走,炭火崩裂声窸窸窣窣。
李约看向她,目光复杂。
黄葭站定在笔墨之前,目光淡淡扫过衆人,“秋末账目方才都说过了,我便说些春夏的事。”
“今年五月,扬州沿海抗倭战事用兵数多,急需粮饷赏银,按照扬州府申议,从原本用于秋粮支运的五万两漕运折粮银中,借支两万两给发军饷。”
堂外冷风吹起了婆娑的水雾。
黄葭的声音愈发清明。
“为了筹措这笔军饷,部院截留和借用原本起运至顺天及其他仓口的收入,例如税粮折银丶馀盐银丶钞关银丶税契事例银。”
她擡起头,目光淡淡扫过衆人,“但是这笔钱,清江厂根本没有见到,到底进了哪里的库,也不得而知。”
“在那之後,部院提编均徭丶扣取民壮工食,对里甲加征,账目所得是一万两,但实际总计八千六百馀两。”
她冷笑一声,“刘前辈方才问我秋末闹出亏空为何不上报,我倒想问,还有什麽可上报的!”
衆人一惊,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向她。
四处攀扯,她真是不想活了!
黄葭已经看过清江厂的“私账”,她要安然退下,绝无可能,如今虽是被泼脏水,可这份契书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如果真要大谈清江浦的“私账”,刘贤文多年的所作所为部院怎麽会不知道,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