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锁,有些心焦,干脆开门见山。
“我答应了人,要把你带回去。”
说完,他轻轻转头,却见黄葭正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所言并不在她意料之外。
“你今天来,是受陈九韶所托吧。”黄葭喝了一口冷酒,打起三分精神。
听她直呼其名,杨育宽微微侧目,“你既然知道了,就快些回去。陈参将先前帮着衙门捣毁了数个贼人的老巢,救了上百人,本该升迁的,如今是他的关口,你闹出事端万一拖累了他,便不好了。”
黄葭笑了笑,“那杨郎中知不知道,那位陈参将近来与赵御史来往密切?”
杨育宽微微一愣,又撇过脸去,“一码归一码。我下狱受刑,赵御史提审公堂,皆是职责所在。”
“哦?”黄葭淡淡一笑,“我怎麽听闻,杨郎中当时因为一条通奸罪而咆哮公堂,案子的刑名都由主审官所拟,杨郎中觉得当日就是纯然的巧合麽?”
杨育宽一惊,缓缓低下头,耳边流水潺潺不息,他的思绪忽然纷乱无比。
昏暗的囚牢,恍惚的烛火,赵世卿夙夜前来,与他谈起往事,亲善的言语犹在耳畔,此刻想来却与当时的心境翻天覆地。
船尾卷起一阵冷风,杨育宽顿时瑟缩了一下,心底一片冰凉。
黄葭瞥了他一眼,散漫地晃着手中的冷酒,哗啦作响。
“呼——呼——”
夜来风大,吹得马车上的湘帘卷起,帘子上挂的青色流苏悠悠摆动。
车里,杨育宽面容冷峻,端坐不动,拿目光反复扫视着黄葭,黄葭透过帘子望着窗外的街市,一言不发。
夜中宵禁,街上寥无人烟,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官驿。
寒风如刀,庭中柳枝扬起,叶子簌簌而响。
二楼屋里,四角的蜡烛点起,明晃晃一片。
中间的白云铜大火盆已烧得遍体通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窗边桌上摆着一副残局,桌下是一堆名册,原本叠得整整齐齐,如今已被屋主人翻得乱七八糟。
陆东楼坐在交椅上,听狂风擦过窗纸,飒飒之声不绝。
一旁的陈九韶声音恳切,“这是请帖,几日後赵御史想请您去西湖一游。”
“搁那儿吧。”陆东楼随口道。
陈九韶应了一声,举步退下,转过身,身後士卒掩上了门。
廊道外,细雨潇潇,吹得脸上发凉,他忽觉疲累,刚要往拐角处走,却听得一个脚步声悄悄而至。
转头,远处一个澄黄色身影正移步过来。
鲁班尺的啸鸣声在寂静的夜里动人心弦,陈参将很快明白了来人是谁。
黄葭快步走来,风吹得发丝凌乱,衣袂飘飘,步态却格外从容。
他阔步上前,匆匆道:“船厂的事你同我说没用,今日太晚,明早你到赵御史那里去赔个不是,再带……”
“我来,不为这事。”黄葭径直打断了他。
陈九韶微微一怔,瞥了她一眼,又侧过脸看向身後的屋子,似是明白了什麽。
他抿了抿唇,向拐角处走去,身影没入黑暗。
黄葭走到门口,几名士卒持刀而立,冷脸盯着她。
她并不上前,只立在那里,屋中的烛光穿过门隙,泼洒在她身上,明媚如残阳。
漏下一刻,云层渐散,廊外月影斑驳。
屋中烛光兀自通明,外头几个士卒都盯得快失去耐心。
里头的声音终于幽幽传出。
“让她进来。”
楼外似有风过,映在窗台的月影微漾,黄葭坐到陆东楼对面,两人隔着快燃尽的蜡烛,一盘无疾而终的棋。
陆东楼正在打谱,没有看她,只微微蹙眉,“有事?”
黄葭直视着他的脸庞,语气生硬,“你当初请我来部院,究竟是想做什麽?”
陆东楼的身子缓缓靠向椅背,仰面望向她,她的脸色在明亮灯火下沉静如铁。他沉默地看着她,半晌,蓦然道:“给我一个回答你的理由。”
“你不是一直想要暗舱的图纸麽?”黄葭攥住自己的五指,声音平静。
陆东楼拿起茶盏的手登时一顿,瓷白的盖与檐口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擡起头,颇有深意地看向她。
涉及七年前暗舱的事在她心底,大约已如湖石般,越沉越深,听她这麽痛快地说起,他不禁犹疑。
陆东楼放下手中棋子,按着自己额头,又忍不住将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怔然半晌,他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