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戴罪立功了,杨育宽是卑职举荐的人,他做了错事,卑职这个保举的也逃不脱识人不清之罪。”
谈话间,夜风从窗户的孔隙里穿过,仿佛叹息一样的清鸣。
陆东楼坐在窗下。
淡淡的光芒照过他的半边脸,周围沉浸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他喝口茶,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起来。
“待我走後,淮安仓储里钱粮进进出出就都交由你们几个安排了。”
李约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犹疑之色。
“治河保漕一事漕台已上书朝廷,又有许阁老批允,调请浙江海防也已经请来了卫所的调令,江中丞也不敢不答应吧。”
陆东楼只笑了笑,“他当然不敢,但我去浙江不单单是为了料理此事,还要去福建见个人。”
见人?
李约略略吃惊,他原以为陆漕台在黄河洪灾的关口离开江北,是为了料理漕粮之事,没想到,他是另有目的。
能让陆漕台亲自去见的人不多,其人尚在福建,那就只有内廷的韦公公一位。
韦公公任职司礼监,奉王命旗牌巡查市舶司,地位尊崇,如今的市舶司提督太监,也不过是他的干儿子。
陆漕台与这位公公私交不错,有着多年银钱往来,他二十多岁当上总漕,难说其中没有这位韦公公的襄助。
眼下韦公公任期已到,即将返回京师,陆漕台是要赶在他走之前,与他见上一面。
“漕台此去,可曾备礼?”
陆东楼抿了一口茶,夜色中,他的脸像是笼罩着一层冰霜,“礼已经备好了。”
他仰起头看着窗外,眸光微微一暗。
李约低下头,看陆漕台这样子,便是不想在此事上多言了。
李约不是个多话之人,见陆东楼沉默无言,他也不欲再打扰,向前走近几步,整肃了衣衫,拱手一礼。
後退三步,便要转身离去。
身後,陆东楼的声音蓦然响起。
“明日,从库银里拨出五百两,按年资发给清江浦那些船工。”
李约微微一愣,猛地转身看向他,声音微微滞住。
“漕台……是已经定下主意,把贡舶之事交给黄船工?”
“还早。”陆东楼矢口否认。
他看向堂外屹立着的松柏,神色不定,“原想慢慢收服这个人,但时间不多了。”
话音变轻,他低下头,目光落到青白色的杯底,缓缓摇动着杯盏。
“其人看似刚直,实则乖戾,城府颇深,与她说些冠冕堂皇之语,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成效。”
李约微微蹙眉,漕台与那位船工只见了寥寥几面,怎的好似对其人格外了解?
陆东楼咳嗽了几声,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连在这片凄风冷雨中,仿佛一种温和的呢喃。
“待我走後,你盯紧她。过几日市舶司的人到了,一切照议定的来。”他顿了顿。
李约转身施礼,目光沉毅,“卑职明白了。”
他说是明白,其实心里仍不明白,这个黄隽白不过是个船工,怎值得部院废这麽多心思到福建去请,请回来又怕人跑。
无奈陆东楼已经下令,他也只能奉命行事。
夜风拂过门扉。
陆漕台起身离座,悠悠走到李约前面,深望了他一眼,又缓步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