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江南细雨纷纷。陆晏和坐在一条船坞里,看着秦淮河面上的雨幕出神。
经过一座拱桥时,小船稍作停留又从桥洞底下穿过,继续前行。
不多时,两个人影钻进不大的船舱,那人解下身上的斗笠蓑衣,露出底下的面容来。
其中一个是冯回,另一个身穿藏蓝袍服,腰悬长刀,是个乔装过的锦衣卫。
冯回先来到陆晏和身边耳语道:“人接到了,是俞春山俞公公派人来传信。”
陆晏和颔首,转过身,冲那个单膝跪地行礼的锦衣卫擡了擡手:“一路辛苦,请坐吧,先吃杯清茶解解乏,老师傅前几日刚炒出来的明前龙井,宫里也喝不着的。”
锦衣卫受宠若惊,跪坐到陆宴和对面,先拿出一个炮仗大小的竹筒,呈给陆晏和:“督公,俞公公命我将此信送到您手里,一定要您亲自看过,我再回去回话。”
陆晏和接过竹筒,示意冯回给那名锦衣卫斟茶,自己则点燃烛火,将竹筒上的封腊烧融,倒出里面的信笺看了起来。
信上,俞春山说了三件事,一件,是陆晏和离京月馀,福满就被陛下调去辽东公干,至今未归,如今整个後宫都被曹臻一党把持。
第二件,是曹臻指使丹阳道人给陛下新炼制了一种丹药,俞春山偷拿了一粒叫人碾碎了查验,发现里面朱砂丶密陀僧丶罂粟的用量增了一倍有馀,隆安帝吃了却觉得甚好,俞春山委婉劝过,隆安帝却不听,似是有了药瘾。
最後最重要的一件,是隆安帝独选了赵枢入内阁观政,似乎有立储之意。
陆晏和看完,将纸笺在火上烧成灰烬,对着正在同冯回一起品咂龙井茶滋味儿的锦衣卫,没头没尾的问了句:“长春宫可有动静?”
锦衣卫一愣,回忆片刻:“那倒没有,李才人被禁足这大半年,都安分守己,并未吵闹,只老实在长春宫内待着,就算督公不在,也没惹出什麽乱子来。”
陆晏和点点头,心下稍安,看来曹臻把心思都用在了大事上,并没有把李才人这个已经失势的嫔妃放在眼里。
李才人没事,那姜宝瓷应该也平安。
“你回去,告诉俞公公,陛下服用丹药之事,非吾等所能干涉,顺其自然丶静观其变就好。至于其他,本督处理完此处事宜,会尽快回京。”
“是,属下告退。”
说话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小船又经过一座小桥,那锦衣卫出了船舱,脚在船舷上轻轻一点,飞身跃上拱桥,一闪身便不见了。
船中只剩下陆晏和与冯回二人。
冯回一口气将盏中的茶干了,向陆晏和道:“主上,这个税赋案的细节属下已经调查明白了,是以崔氏和王氏两家为首的氏族大家联合起来,勾结江浙官员,上下一气,改大了丈量土地田亩的长弓,虚报田産,偷减税赋。负责税务的官员为了给自己留条後路,除了虚报的账本之外,还另有一套精准的账目。属下将知情的官员绑架了审问过,将两套账目都拿来了,两下相差每年有二百万两白银之多,请督公过目。”
陆晏和拿过账目翻了翻,神情肃穆。要知道整个大梁,堪称千古盛世,每年税赋收入国库的,也不过千八百万两白银,只江南税赋案这一样,就偷漏掉了无分之一,其数目之庞大,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如今事败,江南道这些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了干系,朝中恐怕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冯回请示到:“主上,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有了,依属下看,可以收网了。”
陆晏和抿了口茶,吩咐道:“回去之後,你把证据都给李大人送去,让他向两广总督借兵,将一干犯人拿下,鞫谳回京问罪。”
“为什麽?”冯回不解,“咱们东厂兄弟们辛辛苦苦得来的证据,临到收网了却不插手,要把功劳白白让给旁人麽?”
陆晏和道:“陛下交代过,本督这次南下,只有督邮之职,东厂也只是为了保护李大人的安全,查案之事,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冯回失望道:“早知如此,那我和兄弟们还忙什麽呢,白给人做嫁衣裳。”
陆晏和道:“你莫抱怨了,告诉大家,回京之後,本督自有重赏。”
冯回转愁为喜,拱手道:“有督公的话,我也好跟兄弟们交代,小的这就去办。”
待冯回走後,陆晏和一个人坐着船,沿着秦淮河慢悠悠打转。
税赋银一案,事关李羡之的前途,必须查得漂亮。
曹臻在宫中,已经先赢下一局,李氏想要翻身,李羡之先得入内阁才行,但一个户部侍郎,入阁还不够资格,最起码也要当上六部尚书之一。
如今正好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正要辞官致仕丶乞骨还乡,如果李羡之了结此案,一下能为国库每年充盈二百万两白银,此功绩无异于开疆扩土,便是封侯拜相也不为过,晋升尚书,进入内阁,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李家便能扳回一局。
天色渐晚,两岸渔火通明,陆晏和吩咐船家回去。
船夫答应一声,小船晃悠悠调了个头。
陆晏和听着木浆滑过的潺潺水声,拈了拈手指,到底没忍住,手摸向自己的袖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来。
那是姜宝瓷给他的回信,整张信笺上没有一个字,只画了张仕女倦春图。
画中一个体态丰腴的仕女,懒懒俯卧在牙床上,身上只着一件薄纱,手中拿了个团扇,似遮未遮的样子。
团扇上的画更不得了,几笔勾勒出神韵,竟是一对男女在行房。
陆晏和乍一见这画,又惊又羞,却又忍不住一寸寸细看,那画中仕女的身材容貌,都是姜宝瓷的样子。
一想到这画是姜宝瓷亲自描了送给他的,陆晏和就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