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心思电转,过了好半晌,才呼出口浊气,指了指立在下首的赵枢,吩咐道:“明日起,二皇子每日辰时,到内阁观政。”
赵枢闻言大喜,勉强控制住兴奋澎湃的心情,叩首谢恩:“多谢父皇,儿臣一定勤勉刻苦,多听老师和内阁各位大人教诲。”
隆安帝摆摆手:“起来退下吧。朕有些乏了,丽妃,你陪朕走走。”
“是。”丽妃柔声应道,起身时担忧地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三皇子赵麟。
待隆安帝离席,其他妃嫔不敢喧嚷,彼此使了个眼色,也纷纷站起来,让侍女扶着,各自回宫去了。
一衆内侍留下来收拾帐设桌椅丶杯盘茶盏。
赵麟立在庭中,突然像意识到什麽,他快步冲到隆安帝的桌案前,抓起赵枢的答卷去看上面的内容,他向来博闻强识丶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浏览下来,发现二皇子所写的内容,国子监那些博士大儒们,一个字都没对他讲过。
“刷拉”一下,还没等赵麟看完,手上的宣纸就被人抢了过去:“三皇子还是自己刻苦钻研的好,别总盯着别人的,纵记住了这一篇,下次陛下再考别的,可怎麽是好呢?”
赵麟擡头,就对上了曹臻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明白,是这死太监摆了自己一道,于是回道:“多谢曹掌印指教,这一课,本皇子铭记于心。”
曹臻面色一僵:“仆不敢。”
赵麟没理他,转身冲赵枢一揖:“恭喜皇兄,若无事,愚弟先回咸福宫了。”
“三弟先行一步,为兄还要先到内阁,拜望各位大人,就不与你同行了。”赵枢回礼道。
二人别过,曹臻见赵麟走远了,下了两道台阶来到赵枢面前,把宣纸折了两道,递给赵枢:“二皇子也该小心些,陛下一走,就该把答卷收起来,如今被三皇子瞧了去,他心思缜密,定然已经察觉了你二人所授课业不同。”
赵枢在曹臻面前,乖顺的像只兔子,惴惴不安道:“那怎麽办?”
“看了就看了,能怎麽办,二皇子以後只小心点罢。”曹臻背着手,当先走在前面,“殿下随我来吧,先带你去内阁转转,与各位大人,还有你外祖见一见,日後好说话。”
赵枢听到“外祖”二字,眼神黯了黯,他抿抿嘴,敛去神色,匆匆跟上去,又惹来曹臻训斥:“仆怎麽教您的,殿下是皇子,便该有天家威仪,怎能如此步履急促,要走的四平八稳,每一步都要一样长,头要正,背要直,肩太僵硬了,要放松……”
赵枢一步步乖乖照做。
赵麟那头,回了咸福宫之後,唤来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方吉:“你悄悄的,别声张,趁没人时,偷偷到二皇子的书房,看看他都读的什麽书,写的什麽字,回来告诉我。”
方吉打探了十来日,终于得空溜进了二皇子赵枢的书房,他从进宫起就跟着赵麟,算是半个侍读,颇认得几个字。方吉在赵枢的书架桌案上翻了一遍,发现自家主上整日诵读的那些四书五经丶儒家典籍都放在角落里,封皮几乎全新没怎麽看过。
而桌案正中摆着的是一部《商君书》,旁边还有几册《韩非子》,另外就是一些没有名字的誊抄本,应当是那些讲学老师自己写的,算是孤本,三皇子有心想看,也没处买去。
方吉把事情回给赵麟,赵麟抚着自己桌上卷了边的《中庸》,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很好。”
以前,因为二皇子的生母吴美人身份低微,赵枢在几个皇子之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连宫女丶太监也敢苛待他。
除了年节祭祀等重大场合,赵枢能远远地瞧一眼自己的父皇,平日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隆安帝的面,连诉苦都投告无门。
还是赵麟有一次撞见几个太监当面取笑赵枢,于是替他出头训斥了那几个目无尊卑的奴婢,赵麟丶赵枢两人从此交好。
赵麟拿赵枢当兄长,吃穿用度都记着他,还让自己的母妃关照吴美人,赵枢母子十分感激赵麟,对他从不藏私,还说日後赵麟成为君主,一定会好好辅佐他。
现如今,竟瞒着他开起小竈来,虽是曹臻那阉人谋划,但赵枢一定是知情的。
既如此,那他们这兄弟之情,也就到头了,从今往後,就各凭本事吧。
赵麟把手中的书一扔:“方吉,你去长春宫找宝瓷姐姐,把你在二皇子那里看到的书名拟个明目给她,让她请人帮忙上外头书院去买了来,与之相关的书册也一并买来。就算没有太傅教,我也一样能钻研明白。”
“姜姑娘一个宫女也出不了宫啊,寻她做什麽?”方吉搔搔脑袋疑惑道,“不如我悄悄的托个相熟的采买太监去办,不是更便宜。”
赵麟摇摇头:“宫里的采办都被司礼监的眼线盯着呢,便是让他们买了也夹带不进来。宝瓷姐姐跟东厂的公公相熟,托她去办最妥当。”
方吉奉命到长春宫来找姜宝瓷时,她正在殿中劝解李才人。
长春宫消息闭塞,李才人今儿才听说,原来隆安帝竟选了二皇子赵枢去内阁观政,这是要历练历练再立为储君的意思。
李才人知道後,好一番伤心,抹着泪哭个不住:“我苦命的儿,原是我这不争气的母妃拖累了他,若不然,他那样聪明机敏的孩子,如何会让赵枢那呆头鹅抢了风头。”
“娘娘,此事与您无干。听说这次,是陛下出了考题,让两位殿下作答,看了答卷後才下的旨,这里头必有缘故。”姜宝瓷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分析道,“您想,两位殿下经筵不过百日,能学多少墨水,怎麽二皇子就能压过咱们三殿下了?况咱们殿下素来聪慧,过目不忘了,什麽刁钻题目能难倒他?除非,是陛下考的东西,二皇子学过了,而咱们殿下却没学。”
“姜姑娘说的极是。”方吉在门外听了片刻,躬身进来,先向李才人行了礼,起来继续道:“娘娘容秉,三殿下叫奴才查探过了,二皇子所学确实和三殿下不一样,这是殿下叫我拟的书目,请娘娘过目。”
李才人接过来看了一遍,脸色有些不悦:“难怪了,陛下年轻时就爱看这些歪理邪说,正经的大儒讲学,他倒不听,他们这是投其所好,无怪乎麟儿的答卷入不了陛下的眼。”
方吉道:“娘娘,三殿下的意思,是请姜姑娘想法子把这些书从外头买来,他自己学。”
李才人皱眉,嫌弃地把单子扔到桌上:“学这些劳什子做什麽,陛下看了这些书,整日里疑神疑鬼,糊里糊涂的不辨忠奸,你回去告诉他,还是不学的好。”
方吉面露难色,看向一旁的姜宝瓷。
姜宝瓷上前,将桌上的书单拿起来,收在袖袋里,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书哪有好的坏的,端看读书的人秉性如何罢了。咱们殿下这些年,肚里读的多少经典名着打底,早就明辨是非了,再读这些,也不过是融会贯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已,娘娘放心。”
李才人沉吟一会儿,方松口道:“如此,那便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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