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将军,奴婢……奴婢代我们家小姐谢您救命之恩!”
声音哽得发紧,像是几日来的担忧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顾行渊眉头一皱,膝盖微屈,几乎是在她磕头前一瞬叫人将霜杏扶了起来。
他声音不高,却极稳:“你若真要谢,就别磕头。”
“她没事,比什麽都好。”
霜杏被人扶着站起来,连连擦眼泪,红着眼看沈念之,手已经攥在袖里,像是怕自己手指发抖吓着人。
“小姐,您还好吧?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
沈念之靠在顾行渊怀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没有力气。
她声音干哑:“你怎麽跟着我这麽久,性子还是这麽急躁?”
霜杏一愣,眼泪更止不住:“我哪有……奴婢只是……只是看您瘦了……”
顾行渊将沈念之轻轻放下时,她刚好能靠在霜杏身上。
两人主仆紧紧依靠,霜杏抱着她的手还在发颤,几次想说话,终究什麽都没问。
她只知道,自小姐落水之後,她这辈子第二次怕得快疯,是这几日听说“蝎毒入心”。
顾行渊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没说一句话。
他垂下眼帘,眼底沉得像是夜色未落。
“备药。”他吩咐旁人,“炉别熄,等下我去寻城中的郎中。”
小二应声而去。
客栈後院有一处独立的小间,房梁低矮,旧木微霉,却隔得极静,炉火正暖,热水已滚。
霜杏伺候沈念之缓缓褪去衣裳,将她扶入木桶中。那桶原是客栈中专供掌柜夫人用的,内壁早已磨得发亮,此时却被她们临时用来泡药洗身。
汤水混着药香与微微的酒意,一下子包裹了沈念之整个身体。她靠着桶沿半闭着眼,水雾氤氲,鬓发早湿,落在肩上。
霜杏蹲在旁边,手中拿着一块细巾,小心替她擦着背脊。
“小姐疼不疼?”
“还好。”她嗓音沙哑,带着些许病後的倦,“比昨夜好很多。”
霜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声与炉火劈啪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霜杏才低声道:“顾将军还出去找郎中了。”
沈念之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又一阵沉默。
霜杏咬了咬唇,忽然小声问:“小姐。”
沈念之没睁眼,只微微侧了侧头:“怎麽?”
“我就是问问……”霜杏声音更低了些,像是怕自己冲撞了什麽,“您是不是也喜欢顾将军了?”
雾气缭绕间。
沈念之睁开眼,望着水面,声音却带着一丝真真切切的不解:“我喜欢他什麽?”
她没有急着反问,只语气淡淡地再说了一句:“我为什麽会喜欢他?”
霜杏微微怔住,嘴巴张了张,像是被问住了,最後只弱弱地道:“他救了小姐那麽多次……”
沈念之偏头看她一眼,眼神不冷,却清得像是水面浮月。
“所以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我就要喜欢他?”她轻声问,语气不重,却句句带着锋,“我是应该喜欢他身份高贵?还是威风凛凛?还是因为他对我好?”
她靠着桶沿,眼神看向窗外夜色,声音忽然静下来:
“这世上若只要谁对我好,我就该回以情意,那未免太容易了。”
“谁若因为救了我,就逼我喜欢他。”
她语气平平地说出最後一句:“那这条命,给他拿走好了。”
霜杏手中巾子一滞。
她从未听沈念之这样正面认真地说过一段话,也从未听她这麽清醒丶清楚地去回应一个关于“情”的问题。
一时间,霜杏的心像是被什麽敲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沈念之,忙不叠点头:“是,是……小姐说得对,奴婢以後不乱问了。”
沈念之闭上眼,重新靠回木桶,身子浸在热水里,只馀一截肩与发。
水汽翻涌间,她没有再言语,只静静听着夜色将门外的风声一寸一寸地卷过。
外头,是沙州城的夜,风如线,灯如豆。
沈念之合眼歇在床榻上,帘帐半落,外间炉火微晃,影影绰绰照着屏风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