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分明是调笑,也分明带着几分刁难,她料定他不会答。
谁知顾行渊却没有皱眉,甚至没有犹豫,他只是站起身,淡淡一笑:“你想看,那我就舞给你看。”
话音落地,他已转身走向楼下空地。
沈念之怔了怔,眸色动了动。
楼下的角落本就留有一小片空坪,供人闲时抚琴清谈,顾行渊站定後,低声唤来店中伶人,“一曲《醉落梅》。”
他解下佩剑,拂尘而立,目光沉静,未多言。
随即,琴声响起。
是清越的古调,头几声便如寒山落雪丶林间酒醒。他拔剑而出,剑光带风而起。
沈念之靠在栏边,眸色被灯光映得微亮。
她看着顾行渊,那人衣袍翻飞,剑走龙蛇,眉眼间却无一丝锋芒,像是把杀伐都藏进了每一寸寸控而不发的克制里。
他剑尖一挑,落下酒壶,收式时酒花破空而落,像是雪落酿成香。
沈念之微微睁大了眼,像是没想到这人冷面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副清绝风骨的身手。
她不由抿了一口酒。
她唇边染着淡笑,半倚在雕栏上,低声呢喃了一句:“这顾行渊,也不是那麽无趣。”
顾行渊舞剑收式,楼下忽地响起几声喝彩,不知是茶客鼓掌,还是曲伶击节,他却不曾回应,几步上楼,收剑归鞘,坐回席间,指尖还带着未散的剑意寒凉。
他看向沈念之,低声道:“沈娘子,可还满意?”
沈念之端着酒杯,唇边笑意未收。
她眼尾微挑,轻声调笑:“大人好身姿。”
她慢慢将杯中酒饮尽,语气懒懒的,却藏着一分玩味:“顾大人还藏了多少别的才艺?”
顾行渊擡眸望她,那眼神不再清冷,倒像是泛着某种被酒意轻拨的波光:“你若真想知。”
“我可以一样一样给你看。”
沈念之“噗嗤”一声笑了,肩头轻颤,整个人靠着榻角,好像终于真醉了那麽一分。
她笑着偏头看他,眼中亮得像灯下的酒珠:“没想到,顾大人竟是这样的脾性。”
“我还以为是哪日公堂之上,刚正不阿丶只会拍惊堂木的青天大老爷呢。”
顾行渊不语,只是微微一笑,沈念之擡手,又倒了一杯,将杯递给他。
“行了,赏你一杯,权当我今儿败在你手上。”
他们隔着酒盏,轻轻一碰。
酒香在灯影间氤氲,两人皆沉默片刻,谁也没再开口,却将半日的烦意与旧梦都吞入腹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街上灯火一盏盏点起,照得帘幔染上了温黄一片。
沈念之站起身来,身子却一晃,步伐虚浮,竟是将整张案几都撞得一响。
顾行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她靠在他怀中,带着点倦意与醉气,低声骂了一句:“真晃……”
顾行渊低头看她,片刻後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沈念之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他稳稳背在了背上。
她趴在他肩上,头发垂下来,酒气微熏。
片刻,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顾大人你人还怪好的。”
“这样背着我走在街上,也不怕污了你的名声?”
顾行渊脚步一顿,站在茶楼外的街口。
街市已晚,行人三三两两,灯火摇曳,吆喝声混着琴笛声,在夜风中晃荡。
他沉默了一息,然後偏头,低声说:“沈娘子性情洒脱,恣意快活。”
“是这昭京最难得的好女子。”
沈念之靠在他肩上,本已困倦的眼忽然睁了开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耳後那一缕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像是有什麽,在她心口那片最深的水底,忽然,被悄然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