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声嘲讽:“你什麽时候也信圣人的鬼话了?”
白雪亭眼帘低垂。郭询徐徐走近,涂着红蔻丹的指甲挑起她下巴,凤目微眯,细细审视她。
“长得这样像露华,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骗我,我都舍不得不信你。”郭询缓缓道,“我总是在想,万一呢?这麽多年来,除了你爹娘和魏濯尘,我总该是对你最好的人吧?为什麽你宁肯与圣人和杨家站在一起,也不肯帮我呢?杨行嘉和你有那麽大的仇,你竟肯原谅他?”
白雪亭别过头,冷冰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从前承蒙皇後娘娘照拂,雪亭无以为报。”
“所以你就恩将仇报?”郭询蓦然提高声音,“果然是白江的种,好一个大义凛然!和那帮人一样,都是道貌岸然的货色!”
她挥袖拂落案上花瓶,碎片溅了一地。
郭询指着她厉声道:“当年李玄霄明知我心仪他,骗我私奔,设计害我兄长横死。你爹娘分明知道所有,却什麽都没有告诉我!这就是圣名在外的白江,这就是世人眼里的英雄君子!”
白雪亭被她灌了一脑袋前尘旧事,还没来得及反应,郭询美艳面容已然扭曲,凤目刺出凶戾诡异的光:
“雪亭啊雪亭,你知道为什麽你娘明明已经领兵平定叛乱,最後却还是忽然‘战死’了吗?”
白雪亭猝然起身,死死盯着郭询。
她恨恩师无辜横死,数年来为了圣人翻案的承诺出生入死。但她从没恨过爹娘的死。
因为他们临走前说过,这世上有比爹娘性命更重要的事。
战场刀剑无眼,白雪亭从来以为江露华的死是意外,是一个将军最终的归宿。
可郭询恶劣地笑着,告诉她,其实不是的。
“夺回长安那一战里,有人背後朝露华放了冷箭,你猜是谁?”
白雪亭大步上前,死死揪住她衣领,悍然道:“是谁?!”
郭询被她扼着脖颈,一边咳一边笑:
“与虎谋皮的傻姑娘,不要以为没了郭家,你爹娘的理想就能实现了。前面多的是挡路的人。”
话已至此,郭询不会告诉她真相了。
白雪亭慢慢松开了手,冷然看着她。
郭询跌坐地上,放声大笑,渐渐地,眼角洇出一滴老泪。
昭惠死了,露华死了,魏濯尘死了,李玄霄也死了。
现在终于轮到她。
也许十七岁少女年华,她就不该到慈恩寺後山去,不该枕着江露华的肩膀陷入美梦,不该偷偷看李玄霄,更不该接过傅崖小心翼翼捧来的那盏茶。
“阿翩!”
她叫住白雪亭。
恍惚是十八岁的露华回过头,漂亮,又锋利,美得像一把传世宝刀,伤人更伤己。
郭询最後笑了一下: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回头。”
“向前走,逃出去。”
不要被命运看见。
不要被权力抓到。
章和二十三年隆冬,郭皇後于延嘉殿自焚,尸骨无存。
郭询不知道的是,神龙殿宫变那天,她其实没能杀死李玄霄。
郭府的败落如同滚滚车轮,一夜间抄家灭族,销声匿迹。
郭询死後第二日,杨谈应召入神龙殿,圣人已然脱下那半身袈裟,金冠束起散乱长发,殿内再不点檀香,地藏王菩萨画像也不见了,处处气象一新,仿佛那个昏聩的帝王从来没有存在过。
“今日召你来,是为了商量关于废太子遗孤的事。”圣人背手立在金匾之下,徐徐道,“太子已死,李惜文朕就不追究了,她父亲有大功于朕,若是连罪了她,雪亭也不会与朕善罢甘休。但没了这个太子妃的名位,她总不好带着朕的孙儿回到李家。”
听到不追究李惜文,杨谈瞬间松了口气。
他斟酌道:“皇长孙自然不能养在臣子家中,既然圣人要放惜文娘子回李府,不如将皇长孙寄养在哪位娘娘膝下。”
“嗯,朕也是这麽想的。”圣人撩袍坐下来,意味不明道,“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哪。”
杨谈心尖蓦地一动:“圣人的意思是……?”
“贤妃幽闭上阳宫思过数年,够久了。”圣人带笑道,“朕这满宫妃嫔里,她年纪最轻,若说担起抚养皇长孙之责,舍她其谁呢?”
杨谈缄口不言。
“好了,行嘉不必惶恐,你是什麽人朕还不知道吗?”圣人朗笑,“当年碍于阿询,朕明明看出是雪亭诬赖冷玉,却不得不惩罚她。既然现在大患已除,没有再让你和冷玉背着黑锅的道理。”
杨谈忙道:“但雪亭当年也是无奈……”
圣人一怔,没想到他这麽着急,忽而促狭道:“这麽急着给雪亭开脱?莫非朕赐下这桩姻缘,倒真牵上了你们俩的红线?”
杨谈自知失态,摇摇头道:“圣人说笑了,雪亭并无此意。”
“罢了罢了,你们俩自己的事情,朕也不好插手。”圣人摆摆手道,“倒是还有一桩你们鸣凤司的事,朕要问问你的意见。”
“朕想提拔沈知隐,设寒蝉司,由他担当指挥使,此後鸣凤掌刑案,寒蝉管抓捕,也好分一分你肩上的担子。这次处死郭家衆人,就交给他来办。”
杨谈正欲开口,青泥却匆匆闯进来,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