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自己原是将细致温情都给了旁人,将轻怠傲慢尽数给了她。
只因晓得,她会永远在。
李檄缓缓闭眸,从心口溢出的酸涩,丝丝缕缕上涌,将喉咙填满。
“陛下……”姜诺已走入前厅,两汪清澈的眸子里盈了错愕:“陛下是在等臣女吗?”
“朕……”李檄擡眸,今日的姜诺穿了一袭半旧的天青色罗裙,乌发只用木簪轻挽在脑後,整个人似是浸了年岁的雨雾,岁久丹青色半消,让他移不开眸光:“朕来此地,是有句话想和你说明白……”
姜诺走入屏风後,深深福了一礼,语气疏离:“陛下有何事想吩咐臣女,敬请言明。”
李檄站在屏风前,默了片刻。
从宫中到此地,想说的话,他早已心里有数。
可如今却又被姜诺拒于千里,近乡情怯,想说的话,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给朕了清单,可朕对你的亏欠,从不止是那一张单子,朕也给你一张单子,这些事情……有些是你奏折上写的,有些是你曾给朕提过的……有一同放飞孔明灯许愿,有一同去九溪去看晚霞,有一同行于春深小巷,还有,一起去庙里祈福,一起去夏日游荷泛舟……”
李檄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你看看……可曾还有朕遗漏的……”
翡翠香炉细烟袅袅,屏风浅绿色菱形几何纹上,满绘了幽渺的连绵远山,山另一侧的身影,一动未动。
李檄久久凝视那道隐在远山後的纤细身影,他拼尽心力,却未曾沾到她一片衣袂。
“诺诺,朕原想着你是看了奏折回了头,可朕都笑自己——世间又怎会有这般轻易之事,其实就算你回了头,朕也不会……不会轻易原谅自个儿。”李檄声调微微哽咽,他顿了顿,才道:“朕知道,你的决定,不是奏折上的几个字就能挽回的,你也不会因了这张纸,就能回心转意。”
“朕只是想说,朕与你,还未曾断。”
“朕对你的情未断,对你的积欠,未曾还,也还不清。”
“日後,你须允朕慢慢还。”
他说得甚是平静,又甚是坚定,似说出的,是亘古不变,不容置疑的天地至理。
姜诺立在屏风後缓缓闭眸,白皙的指尖,紧紧捏住屏风的栏架。
李檄方才说的点点滴滴,皆是他曾应了,却未曾实现的承诺。
可这些愿望,在她最想实现的时候,被他的冷漠敷衍搁浅。
每个愿望,也皆是有限期的。
在她一心皆是他时,他眼里心里皆无她。
和她说几句话,陪她走几步路,甚至对她笑一笑,他都不愿,都是浪费虚度了光阴。
又何必折节,将他的时辰虚掷在此处。
如今,她只想两人利落抽身,两不相欠。
*
也亏了李檄提起,姜诺才想起如今正是九溪风光最好之时。
六时对镜,将玉钗缓缓插在姜诺发髻上,笑道:“我以为姑娘,因了陛下那番话,不出门了呢?”
“旁人说的话,岂能都往心里去?”姜诺对镜侧照鬓间珠玉,淡淡道:“若是因了不相干的人,耽搁了今年春光,岂非和自己过不去?”
九溪柳树成荫,花香阵阵,姜诺行至匾额前,撩帘下了马车,和吉祥六时两人一同说笑着拾阶而上。
正在此时,身後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姑娘说有缘不必约,如今,在下还真的和姑娘同一天来九溪看了晚霞。”
姜诺回眸,眸子亮了一瞬。
阶下柳树飘拂,飞花间立着的,竟是齐岁柏。
“齐公子,姜诺友好的抿抿唇,轻笑:“真巧,你竟然也今日来了。”
“是啊。”齐岁柏笑道:“来时还在车里想着,会不会偶遇姑娘……”
齐岁柏看了眼时辰,道:“还有半个时辰,就是看晚霞的最好时候,听说山顶看晚霞最是舒畅,我们现在开始爬山,若是不停,想必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