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不多,只有五百二十三人,即便如此,小舅舅也要拼死带他离开皇宫。
皇宫日子艰难,可凌郁最後却没有离开。
从被剥夺太子之位那一刻起,他便清楚的知道,若是不争不抢,这一辈子他恐怕什麽都得不到。
母後的死和两年皇宫的人情冷暖教会他许多,边境战事爆发,他察觉时机成熟,主动请缨前去御敌。
躁乱之时,有一名皇子这时候跳出来,无疑更能安抚百姓,看他身後无人,翻不起什麽水花,皇帝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教诲之深刻凌郁始终不曾忘记,他听进去了,所以才会蛰伏多年,最後一举起兵回京。
他成功夺得帝位,只是,以後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小舅舅了。
回京前一个月,副将叛变,敌军在前,他腹背受敌,小舅舅为了保护他,披上他的将袍独自一人引开追兵,等他找到他时,小舅舅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後一口气。
小舅舅让他不要难过,说他的命是阿姐给的,他本就应该护他。
南宁士兵五百二十三人,到最後也只剩下不到六十一人,他们既不要封赏,也不愿意留在京城,自请离去。
凌郁知道,他们要回南宁。
践行那日,他们一起喝了酒,他为每一个人备了丰厚的盘缠,亲眼看着他们离去。
帝王目光淡淡,言语间轻松的好似在说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昭韵宜却能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颤意。
怪不得陛下会对白氏如此冷谈,她只知他们曾经舍弃陛下,却不知道他们竟是连贤元皇後也一同抛弃。
嫡女不明不白身亡,而他们却没有半点表示。
仅剩的亲人离开,他,应该也很难过吧。
昭韵宜忽然想起刚才看见的,隐藏在暗格内的无字牌位,想必就是陛下这位小舅舅的了。
“他们现在来告诉朕後悔了,凭什麽认为朕要原谅他们。”
难道就因为他们老了,他就要为这份可怜而原谅?
不,他不会原谅,也不会替母後和小舅舅原谅。
“朕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
帝王平静又坚定的声音响起来,昭韵宜无声叹了口气,却知道这并非他今日如此情绪低沉的原因。
白家二老如今建在,他们是贤元皇後的双亲,与其感情深厚,陛下在责怪自己没有让他们安享晚年,陛下怕贤元皇後伤心。
血浓于水,亲情便是这样。
凌郁记得儿时母後经常这样教导他,母後对下人们如此,对白府也是如此,对身边所有人皆是如此,可他却从不这样以为。
昭韵宜“陛下早就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此番提请河银,需从十四年前追溯而起,这样的难题在前,不论其中原因究竟因为何,陛下还是准了。
滛洲路程遥远,与京城相距千里,即便圣意模糊不明,因着天家这份理不掉的亲缘,那些人想必也不敢对白氏如何欺压。
滛洲地处辽阔之地,气候适宜,四周青山绿水环绕,呆在那里,最有益于休养。
“陛下莫要伤心了,再者,您如今也并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们才不配。”
“可可您还有臣妾,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
轻快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凌郁扭头,攫着昭韵宜定定望来的双眸:“此话当真?”
凌郁认真看了许久,也未从上面看出什麽欺骗之意。
雨渐渐停了,七彩霞光穿透云层,照着水面一高一低微微晃漾的倒影。
——
静室,不同往常的宁寂。
推开殿门,沉闷的光束照亮门前一小片天地。右侧里间,苏太後碾磨着手中攥握的十八子,摩挲过上面雕刻的梅花纹,眼皮擡也不擡的道:“都拿过去了。”
“奴婢亲眼看着全公公拿着入的殿,十二篇经文,一篇不少。”
“陛下呢?”
“刚才同揽阙宫那位一起离开了,太後娘娘请用。”放下太後吩咐煎煮的菊花茶,方嬷嬷无声退出去。
叮嘱宫女太监不可入内打扰,回头又望了眼大开的殿门,方嬷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知道,太後又在想那些往事。
明亮宽阔的室内燃烧着数枝蜡烛,烛光凝聚成窄圆的面,照亮着苏太後幽沉浑浊的双眼。
拨弄佛珠的动作停了,干瘪苍老的皮面印着条条烙纹。
苏太後跳动不安的心随那阵漂泊大雨缓缓静下,茶水清香入喉,她闭了闭眼。
将贤元皇後的牌位供奉在慈宁宫,其实是由苏太後自请开设。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已经过去,她还是不要再想。
喝净一杯茶,苏太後拿起那串刚刚放下的十八子,重新念经祷告。
酉时末,陛下和昭仪娘娘一起离开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