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
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失而复得的丶近乎灭顶的酸楚,瞬间冲垮了陆承砚所有的理智!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更用力!
仿佛要将这八年的错位丶这血淋淋的真相丶这纠缠不清的恨意与恩情……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冰冷的太湖夜雨里,在这弥漫着熟悉皂角香的怀抱中,彻底揉碎,融为一体!
“我爱你”
伞外,冬雨依旧缠绵悱恻,敲打着太湖无边的水面,也敲打着那把在风雨中微微摇晃的黑色巨伞。
伞下,是隔绝了世界的丶滚烫而无声的惊雷。
太湖的夜雨终于在天明时分耗尽最後一丝缠绵,悄然收歇。
厚重的云层如同被无形的手撕裂,缓缓褪去铅灰的囚服,露出其後澄澈如洗的蔚蓝天穹。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种久违的丶近乎奢侈的暖意,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慷慨地泼洒在浩渺无垠的太湖之上。万顷碧波被镀上一层跃动的碎金,粼粼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
远山褪去了雨雾的朦胧面纱,显露出清晰的丶起伏柔和的黛色轮廓,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湖水中,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巨大水墨长卷。
湿冷的空气被阳光晒暖,弥漫着湖水特有的清新水汽和被雨水洗刷过的泥土芬芳。
别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擦拭得纤尘不染,将这片劫後重生的湖光山色毫无保留地框入室内。
温暖的地暖驱散了昨夜残留的最後一丝寒意,昂贵的羊毛地毯柔软地吸收着阳光。简星穿着柔软的粉色小熊家居服,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地毯上,小脸红扑扑的,像一枚刚成熟的苹果。
她正专注地用彩色的蜡笔在一本崭新的画册上涂抹着,画的是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和几只振翅欲飞的水鸟。护士在一旁轻声指导着她的康复训练动作。
简妄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背对着窗户,目光落在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丶铺着米白色亚麻桌布的餐桌上。桌上放着一个敞开的藤编野餐篮,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干净的野餐布丶精致的骨瓷餐具和一些密封好的餐盒。空气里飘散着刚烤好的丶带着黄油香气的曲奇味道。
他正将簸箕里那些在廊檐下躲过夜雨丶已经半干的岩头村苦菜干,仔细地丶一小把一小把地装进一个干净的食品密封袋里。深绿色的叶片蜷曲着,带着山野特有的微苦清香。
这是妹妹昨天突然说想吃的,说梦里闻到了老家的味道。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抚过那些粗糙的叶片,指腹的薄茧带来熟悉的触感,仿佛又触摸到了岩头村雨後湿润的田埂。
陆承砚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
他换下了昨夜被雨水打湿的羊绒开衫,穿着一件质地柔软丶剪裁却依旧利落的深色高领毛衣,下身是同色系的休闲长裤,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左臂的石膏已经拆除,但动作间还能看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刚结束一个跨洋电话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後的松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峻气场依旧存在,只是被室内的暖阳和毛衣的质地柔化了几分。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餐桌旁丶正低头整理野菜干的简妄身上。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勾勒出简妄清瘦却挺直的侧影,额前细碎的刘海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他身上那股惯有的倔强和紧绷感奇异地沉淀下来,显露出一种近乎温顺的沉静。
空气中弥漫着烤曲奇的甜香丶泥土的微腥和简妄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丶混合着淡淡皂角味的干净气息。
陆承砚的脚步在楼梯口微微一顿。
深邃的眼眸落在简妄沾着一点泥土的手指上,落在他微抿的丶显得有些认真的唇角,落在他低垂的丶浓密如鸦羽的睫毛上……
昨夜廊檐下那场突如其来的丶带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激烈冲撞,那滚烫额头顶在下颌的触感,那混合着皂角香的丶令人灵魂战栗的拥抱……
所有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泛起激烈而清晰的涟漪,带着滚烫的温度席卷过他的神经末梢。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一丝极其陌生的丶名为“满足”的情绪,悄然流过陆承砚冰封已久的心湖。
他没有出声,只是放轻脚步,走到餐桌另一侧,拿起那个敞开的藤编野餐篮,开始将密封好的餐盒和骨瓷餐具一样样小心地放进去。
动作带着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丶近乎刻意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
阳光静谧地流淌。只有简星偶尔发出的丶带着满足的咕哝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的丶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默契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