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瓶子里附带的一个小木勺,舀了一勺粘稠的丶带着蜂巢碎屑的琥珀色蜂蜜,放入一个干净的纸杯里。然後,拿起车上的保温壶,将滚烫的开水缓缓注入杯中。
金黄色的蜂蜜在热水中迅速融化,旋转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丶令人心安的甜香气息。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车窗。
陆承砚将那个冒着热气的纸杯,沉默地递到了简妄面前。
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简妄的身体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陆承砚。
那张冷峻的侧脸依旧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目光直视着前方荒芜的废墟,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那杯在寒风中散发着温暖甜香的蜂蜜水,那熟悉的丶只属于岩头村大山深处的味道,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简妄心底最深处那个早已冰封的角落!
他记得!
他竟然还记得!
当年在岩头村,那个闷热的夏天,他因为淋雨得了重感冒,咳得撕心裂肺。
那个总是穿着干净衬衫丶与山村格格不入的“陆先生”,在路过村口老槐树时,看到他咳得蜷缩在树根下,脸色苍白。陆承砚当时只是脚步顿了顿,什麽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简妄以为他嫌弃自己身上的汗味和泥土。
然而,第二天一早,瞎眼阿婆颤巍巍地拄着拐杖,送来了一小罐粘稠的琥珀色蜂蜜,说是“陆先生给的”。阿婆说:“陆先生讲,山里娃子,喝点蜂蜜水润润嗓子,咳得就没那麽凶了……”
那罐蜂蜜,带着山野的清甜和一丝微苦的药味,是他贫瘠童年里尝过的最奢侈的甜。
他一直舍不得喝完,每次咳得厉害才舀一小勺,冲一大碗水,那点甜味能温暖他很久很久。
此刻,这杯同样冒着热气的蜂蜜水,被陆承砚沉默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这个刚刚揭开血淋淋伤疤的废墟旁,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午後。
巨大的冲击让简妄的思维一片空白。
所有的愤怒丶恨意丶冰冷的猜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丶带着旧日温度的甜香气息冲得七零八落。他看着那杯蜂蜜水,看着陆承砚紧绷的侧脸和额角隐约可见的丶被寒风吹乱的碎发下,那道车祸留下的浅淡疤痕……
一股汹涌的丶无法抑制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他的眼眶!
视线迅速模糊!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温热的纸杯。
指尖触碰杯壁的瞬间,那滚烫的温度如同电流般直击心脏!
他捧着杯子,滚烫的温度透过纸壁传递到冰冷的掌心,一直暖到心底最深处那片被仇恨冰封的冻土。
浓郁的甜香混合着山野草木的清气钻入鼻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瞬间击溃了他强行构筑的所有防线。
他低着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微微荡漾,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废墟。